“黎大哥。”
黎沐拿着草料,心不在焉地往那马槽里添着,而茅小宝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小宝啊,真是抱歉,家中没有肉食,等明天,明天一早我便去集市上买。”
茅小宝摇摇头,挨着黎沐身边坐下。
“黎大哥,人为什么要打仗呢?”她看着马棚里正在吃草的马,悠悠开口:“你说这些马,饿了便吃草,闲了便出去跑上几圈,困了便睡上一觉,无忧无虑,这样不好吗?”
黎沐也随着她坐下,眼神逐渐放空:“可是人不是马啊。人有欲望,吃不上饭的时候便会想如何去找食物,吃饱了肚子就想要穿衣蔽体,有了新衣服又想要一间遮风挡雨的房子。等这些都有了,就又会觉得天下之大,还有我未领略过的美食,未拥有的美女……如此这般,欲望渐盛,最终引发战争。”
“可是人无论得到了什么,最终死的时候却是一样也带不走的呀。那么要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呢?”
“小宝,生逢乱世,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口吃的。”
黎沐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草料,将那干草搓得满是渣屑,神色却越发的凝重起来。
“无论何朝何代,都应以人为本,要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要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
茅小宝也捡起几根草料,递到马的嘴边,逗弄似的来回摇晃着,那马儿头也随之摆动,终于发了急,张开口咬了过去。
“打仗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你看看这里穷的,多少人都吃不上饭了……”
茅小宝转过头,睫羽眨动,满眼的疑问。
“自是不能。可是在这乱世之中,暂时的战役是为了今后不再有战役,暂时的牺牲是为了日后不再有牺牲。无法避免的打仗与牺牲,却同草菅人命有着天壤之别。”
茅小宝那双眼睛明亮清澈,不似平日那般狡黠,反而多了几分幽深,似懂非懂地看着黎沐。
黎沐轻轻叹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和声道:“所以,人为什么要打仗我不知道,但是司陵现在与祁国作战,虽实力悬殊百姓仍奋勇从军,为的只是所有人,还有我们的后人,都能过上好的日子。”
“可是陈叔说这个皇帝不是个好皇帝!”
“陛下虽喜玩乐些,也是我出征这几年他身边多出许多善于阿谀奉承的奸臣之故,我已与朝中几位大人商定,便就向陛下谏言,弹劾了那几个祸国殃民的害群之马。”
茅小宝的目光明明灭灭,仿佛周围的光亮都汇聚于她那一双幼兽般清澈的眸中,终是化为莞尔一笑,对黎沐说道:“所以黎大哥,你并非那尘泥,你是有着远大抱负的人,这样的人是能配得上月华公主的。”
一提起张月华,黎沐的一张脸又如火烧云般红到了耳根,语无伦次地说:“姑奶奶,我求你了,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茅小宝唇角绽出笑意,一双眸子转了转,突然指着黎沐身后大叫道:“公主殿下,你怎么来了?”
黎沐“噌”地站起,双手在大腿上来回摩挲,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月、公主殿下,你怎么来了?”
“哈哈哈哈哈!”
身后的狂笑使得黎沐清醒过来,转身指着茅小宝道:“好你个小宝,居然敢骗我!”
茅小宝笑得直不起腰,却依旧挪揄着他:“是谁说那什么一个是天上飞鸟,一个是水里的游鱼,注定不能在一起的?现在怎么一听见人家名字就手足无措呢?有一句成语叫什么,就是越想掩盖就暴露的越彻底……噢对,小猫盖屎!”
黎沐苦笑着摇头:“那叫欲盖弥彰!”
茅小宝笑着点头:“原来叫欲盖弥彰!还是黎大哥你才高八斗,居然懂得这叫欲盖弥彰,我又从哪儿去懂得这个词儿!”
黎沐更羞了,红着一张脸便要去抓茅小宝,却被她灵巧躲开。
“没抓到,嘿嘿。”
黎沐站在马槽旁喘着粗气,似乎想到什么,朝茅小宝勾了勾手指:“小宝,你过来。”
茅小宝吐吐舌头:“不来,过去了你要打我。”
“不打你,有话跟你讲。”
“不要。”
黎沐虽又羞又急,却敛了笑,正色道:“过来,这些话我必须同你说了。”
茅小宝挪着步子上前,谁料黎沐小指勾住她的,竟拉起勾来。
“黎大哥,这是做什么?”
“你、你答应我件事。”
“何事?”
“与月华的事。她是个姑娘家的,不能从旁人口中说出轻薄她的话来。我对她的爱慕之情,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说与她听,但若从你口中说出,或是旁人嘴里传入她的耳中,那便是毁了她的名声。所以你答应我,不许再提这事。”
茅小宝不太明白他的话,为什么黎沐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呢?做人都是这样的吗?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要考虑那么多吗?
看着茅小宝神色变了又变,黎沐神色更是郑重,紧紧盯着她,似乎在逼她一个回答。
“那个,黎大哥。”茅小宝脸上肌肉抽了抽,小心翼翼地问:“我答应你便是,也用不着让我断指起誓吧?”
“哪里让你断指起誓了?我们这是在拉钩啊。”
“拉钩……是什么?”
茅小宝虽活了五百年,可是初化人形,何时同人拉过勾,又有谁会去同一只猫来拉钩?自是不懂这些。
“拉钩就是,呃……就是好朋友之间最郑重的承诺。你与我拉了勾,便是许下诺言,一辈子也不能违背的!”
“若是违背了呢?”
“若是违背……”黎沐四下张望,可巧一只猫儿从房檐跃下,他立即说道:“谁若违背了,谁就变成一只猫儿,成日喵喵叫着,没有人搭理!”
好毒的誓!
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刚刚才化成人形,就诅咒我再变回去,黎沐,你好毒!
茅小宝忙不迭地勾紧黎沐手指,两个人的大拇指摁在一起似是为这誓言“盖上了章”。
如此,黎沐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而茅小宝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不对啊黎大哥,今日你方给公主殿下气得哭泣离去,口中说着什么各走各路,她怎么还会见你,听你说这些心里话?”
黎沐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双目放空,似在追忆曾经,片刻后缓慢说道:“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不知说了几千回,可过不了多久就又会来捉弄我。这次,她也一定会再见我的。小宝,你说的对,只要有心,飞鸟也可以去学游泳,而鱼也能飞向空中。”
“啊?是他们都成精了吗?”
黎沐笑了,尚未回答,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转身看去,却是今日跟在张月华身边的那个小宫女。
黎沐脱口而出:“莺儿姑娘?你来这里是?”
那莺儿白了黎沐一眼,却向茅小宝说道:“茅小宝,公主殿下说了,你既是慕名前来的,便随我入宫去吧。”说到这儿突然扬了扬声调:“不要被粗鲁之人教坏了,也来说什么云泥有别这类的混账话来。”
“莺儿姐姐,宫里可有肉吃?”
莺儿莞尔:“少不了你的。”
说完,转身就走。
茅小宝笑着小声问黎沐:“刚是谁说的,什么这样的话她不知说了千万遍,不会生我气的?打脸了吧?”
而后小跑跟上,黎沐却边双手作揖边低声喊道:“小姑奶奶,求你莫要乱说话,记住我们刚刚结下的约定!”
茅小宝转过头朝他扮了个鬼脸,继续随着莺儿走去。
“若是失言了要变成没有人搭理只会喵喵叫的猫的!”
茅小宝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不住宽慰着自己,别听他的,那都是迷信!
*
茅小宝随着莺儿来到张月华宫中,那房间之中挂着一张弓,再一旁有着几张兽皮制成的挂件。靠墙的条案上摆着一盆红色珊瑚树,而房间正中央却是一个铜制大鼎,里面盛满瓜果桃梨,使得满屋都溢着鲜果之气。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公主殿下的宫中居然是这样的陈设,茅小宝一时有些讶然。
茅小宝被一路带入张月华的寝殿,只见朝南六面窗几明净,床榻铺着碧水绿云罗绸,烟青色的幔帐,在阳光映射下,荡漾着如水的光泽。
床上摆着两只玉枕,一柄带着红色剑穗的古剑悬于床头。
而此时的张月华正素面朝天地坐在床上,卸了钗钏,披散着头发,双手抱着膝,一双眼睛通红,肩膀一下一下抽动着,显然尚在生黎沐的气。
“殿下,茅小宝带到了。”
张月华拿帕子抹了把泪,一双红肿的杏眼看着茅小宝问道:“他回去都说什么了?”
茅小宝笑道:“黎沐这人不说话便罢,一张口自然就是那些混账话!”
张月华那眼泪又夺眶而出,手握成拳,狠狠朝床上捶着,一下又一下。
一旁的宫女连忙拉住她,口中各种劝慰。
“小宝,你说,说具体点。”
茅小宝想了想说道:“他说什么,公主殿下是条鱼。”
“放……那个!”为了恪守礼仪,张月华硬把那个“屁”字咽了回去:“我几时又变成鱼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供人烹着吃的食物吗?他才是鱼!臭鱼、死鱼!”
茅小宝并未理会她,只摇头晃脑继续说:“非也,他说公主殿下是鱼,而他却是那天上的飞鸟。”
张月华一窒,不解问道:“什么意思?他想飞哪儿去?”
“我也这样问他,他却说,他不想飞哪儿,只是这飞鸟与鱼注定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里,不得相见。”
张月华未答,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在地里位置上出现了一些bug,之前没有考虑周到,黎沐是怎么从司陵边境绕了一圈去宋国遇见茅小宝扶祗然后又回司陵的。因此修改了前面几章的内容,将“司陵与宋国交战多年”改为“同祁国交战”,后找宋国做“中间人”,在宋国境内和谈,由此向看过前文在看到这一章冒出“哪里来的祁国”疑问的小伙伴们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