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祗微扬起下巴,冷玉般的眼神透出几分不屑:“哼,如今到了这地府阴司你反而更加惬意了。你躺在这儿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谁又去熬汤?”
孟婆身体未动,只抬起一只脚,朝后一点,扶祗等人顺着看去,只见一身着一袭黑衣的男子正站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前埋头熬着汤。
而孟婆这一动作使得她那薄纱制成的罗裙顺着光滑的小腿滑落,身边跪在地上,为她捶腿的俊俏男子连忙按下她的腿,嗔道:“总是如此不小心,露了这春色与他人看,让奴心中气闷难耐,你便痛快了。”
这声音娇滴滴软糯糯,配合着他那双含翠欲滴娇羞的眼神,真真是我见犹怜。
孟婆嗤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指捏了捏他的腮帮,啐道:“桑落,就你爱拈酸吃醋,若再如此,今日便遣了你去。”
那桑落一头扎进她怀里借机撒起娇来:“奴哪儿也不去!你若今日遣了奴,奴便一头撞死在这儿,倒也落个清净。”
孟婆抬起他下巴,娇媚的声音传来:“这些人里就你体贴周到,我怎舍得你走呢。”
而她身后正在熬汤的男子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一把将桑落拎起,冷声道:“轮到你去熬了。”
语罢,又将孟婆拉起,将她零落只挂在身上的衣服穿好系紧,又取出绣着团花的绣鞋为她穿上,阴着个脸,再不说一句话。
茅小宝这才仔细打量起那男子来。
他的容貌颇为英俊,可眉宇间带着一股子煞气与冷傲,双眸浸着高山远雪般的寒芒,鼻梁高挺,披散的长发被风卷起,白皙的后颈上却刺有如同火焰般的一个龙头,昂首咆哮着。
“崔珏,你怎么又这样一副表情?我今儿个可没招你。”
孟婆起身,眯缝着双眼慵懒地托了托有些坠的发髻,一只手却搭在了崔珏的肩上。
“无事。阴律司还有些案牍尚未批完,我先回去了。”
孟婆却轻轻扯了扯他衣袖,深邃妩媚的眼睛弯了弯,眼角眉梢皆是那倾倒众生的风情:“那我晚些时候过去寻你。”
崔珏瞳孔微缩,阴沉的表情稍稍缓和,也放低了声音:“你这儿有客人在,有些话稍后再说,我先走了。”
行至扶祗身边时,恭敬揖手行礼道:“见过太玄真君。”
扶祗微昂着头,从鼻孔发出“哼”的一声,摆了摆手,崔珏才侧身离去。
扶祗走到孟婆身边,阴阳怪气道:“外界皆传言,说你最近同那判官崔珏很是亲近,看来却是真的。”
孟婆也不看他,只冷笑道:“管的着吗。”
“我才懒得管你同谁相好,只不过提醒你一句。那俗话说得好,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
“嗳呦呦,这话说的。你那脸没他白,也没见你多出多少好心眼子来。”
一句话又噎得扶祗说不出话来,只白着一张脸,气得牙齿打颤。
孟婆又笑:“瞧你如今这副憔悴模样,十二时辰你倒占了三个——申子戌。”
“你、你!”
扶祗“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句话来。
这倒让茅小宝大为震撼。她从未曾见扶祗在言语上吃过亏,如今到了孟婆这里却毫无招架之力,忍不住笑出声来。
孟婆听到声音也注意到她,笑道:“真是愈发长进了。你如今身边除了这老树精,又多添了只猫精啊。呵,加上你这讨嫌精,物种可真是丰富多彩的。”
“你如何同我比得,他们俩好歹都是正经修行,顺利渡过劫修成人身的。你瞧瞧你这身边都是些什么,一群放浪之辈,袒胸露乳,真是有辱斯文。知道的这里是阴司,不知道还以为进了花楼。你如今是这阴司熬汤的孟婆,早不是那高高在上的赤霞元君了。”
孟婆上前一步,用力朝扶祗脚上跺去,恶狠狠地道:“我是孟婆又怎样,你不也是土地吗,论职司,咱二人可是一般的。况且我是自愿卸职来此,不像你是遭了贬斥才做了那土地。”
扶祗疼的抱着脚跳了起来,口中大呼:“野蛮粗鄙的疯女人,活该在这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不见天日也未见得有什么不好,我身边各式美色环绕,四季瓜果珍馐美馔一应俱全,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倒是你,在那破庙里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吧?我听说你在旁边开了间客栈,做尽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听到这里,茅小宝插话说:“没错没错,他就是四处骗人,还让我去帮他骗些香客来呢!孟婆姐姐,你可真美,嘿嘿,嘿嘿嘿。”
说完,竟凑到孟婆身前,竟一脸痴汉状的笑了起来。
孟婆莞尔,二指轻捏住她的鼻尖摇了摇:“你这猫儿倒是会说话,不若今后便来我这儿跟着我罢。”
茅小宝环顾了一下四周,那几个男子英俊挺拔,孟婆又美得不可方物,不禁就要点头答应,扶祗却一把扯过她拉于自己身后。
“我劝你休要打我身边人的主意。这只肥猫该了我银子,账清之前她只能在红尘客栈做工,哪里也去不得。”
孟婆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又朝银伯问道:“老树,你们这次来阴司是所谓何事?不会就只是来让我嘲笑的吧?”
银伯忙道:“有事有事!当然是有正经事。那个……元君,九姑在哪里?”
孟婆“嗤”地笑出声来:“你个老树,至今还在打我那黑虎的主意。喏,”她抬手一指:“那边彼岸花丛中睡觉呢。”
银伯作了个揖,乐呵呵地颠儿颠儿跑了去,直气得扶祗在他身后大骂:“你个没脸皮的老树,你在上面怎么求我的,说什么为了完成香客心愿,哭着喊着让我陪你过来。到了此处便如尿失禁般,忍不住便要去寻你那相好!刚刚教育我时口中的仁义道德都哪里去了?我祝你一辈子不孕不育!”
孟婆秀眉一挑,挪揄道:“呦,原来你还有心系香客的正事呐。”
扶祗微挑眉,冷呵一声:“我如何就不能有正事?”
孟婆没骨头般慵懒地歪回榻上,微阖着眼睛养神,吐出一句:“有屁快放。”
气得扶祗伸出手指在孟婆面前指指点点,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个满口胡吣的疯婆子,那崔珏真是不长眼被你迷惑,早晚有一日他这判官之位要被你毁了!”
“承你吉言,他马上要升迁了。”
“呸!”
茅小宝见状,这二人如此吵下去怕是吵上一年也完不了,连忙打起圆场来:“孟婆息怒,您又不是不知,我们老板这人就是一张臭嘴,他的话您莫要放在心上。我们此次前来,确实是有事求您,我们想讨要一碗孟婆汤。”
孟婆接过身边男子递上的葡萄,淡声重复着:“孟婆汤?”
茅小宝连忙将张月华与瑶歌之事简略说了,却见孟婆一只手支着脸颊,微微眯着眼睛,竟如海棠春睡,风情顿生。
“孟……婆?你有没有在听?”茅小宝压低声音,生怕会吵醒了她。
扶祗剑眉轻蹙,眼神清冷,言语极尽嘲讽:“又装死,只怕是素日纵欲过度,到如今自然是昏昏欲睡没有一刻清醒的。肥猫,我们走。”
孟婆轻笑:“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给你。”
说罢,二指掐了个决,那大锅里的孟婆汤便被引到手中一个小瓷瓶中。
“拿去便是。”
扶祗却也不接,下颌紧绷,沉声道:“那姑娘求此水不过是想让她情郎忘了她,你这一瓶的浓度喝下之后,岂不是连他祖宗十八代都记不得了?”
孟婆唇边勾起一抹笑来:“怎的做了几年土地便如此不晓得变通了?你嫌浓度过高,多加些水便是,这也需我教你?”
闻言,扶祗的眼睛亮了亮,忙不迭地一把夺过瓷瓶,忍不住笑出来:“对啊,多加些水,然后分装好,一瓶能卖不少银子呢!哈哈哈,发财了!”
茅小宝顿时感觉自己跟在他身边着实有些丢人,她像孟婆方向挪了挪步,低声问道:“孟婆,你那么美,当初怎么就看上扶祗了呢?”
孟婆无奈摊手:“嗐,哪个女人不曾被男人颜值所蛊惑过呢。”
茅小宝看看扶祗那见钱眼开的模样,更加不解:“这……他有什么颜值?”
“他这几年确实在凡间被红尘琐事浸染得有些油腻了,不过想当年他确实还是有几分道骨仙风的。”
扶祗听到她二人的谈话,怕孟婆反悔而将那已经到手的孟婆汤要回,快速将瓷瓶放入怀中,拱手说道:“多谢了,告辞。”
身后孟婆那慵懒的声音却悠悠传来:“喂,你还是怄这口气,不肯回去吗?”
扶祗顿住脚步,神色微敛:“你不也一直在这阴司熬汤吗,你怎么不回去?”
“职责所在。况且,我喜欢在这里,看着那些凡人,带着或忧伤或喜悦的记忆,在喝过我的汤后,全部归零,重新开始新的一生。对我而言,某种程度上也算有着一种成就感。”
“呵,真是毫无志气了,哪里还有当年叱咤六界的赤霞元君半分影子。”
孟婆自嘲地摇头笑笑:“彼此彼此。太玄真君都做上土地爷了,我这赤霞元君来地府熬汤也并没有什么丢人的了。或许待你恢复志气之时,我也便恢复了。”
停了片刻,孟婆斟字酌句地试探问道:“扶祗,当年那事……你后悔吗?”
风突然便有些大了,将扶祗束好的头发吹乱一缕,却更显得他霁月清风起来。
“我有错,当改。然,无悔。”
说完,甩起宽大衣袖,没入那来时的薄雾之中,虚弱单薄的身影在微光之中影影绰绰,倒真如孟婆所说,满是道骨仙风。
他那清冷的声音却隐约不清地传入孟婆耳中。
“宁瑕,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