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慌,慢慢说来。”
赵蓁看着自己得力的大宫女魏紫面如金纸,眼神惶恐,连牙齿都在打颤的模样,心中惊讶她的反常,虽然疑惑,但还是先略作安抚,让她平静。
长公主一贯强大却温和的态度,让魏紫很快平静下来,她说了那两个噩耗。
赵蓁听完,似也出乎她意料,竟略略蹙眉:“齐振不是这样鲁莽之人,就算他怀疑本宫是因为被亲信出卖而被赵萼埋伏,也不会不得传召下就带着人私自回京。这样看来,本宫给他的暗卫应该全部殉亡,否则,他也不会被按上“谋逆案同党”罪名抓进天牢了。”
魏紫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方大人更加危险,外头都在传他贪墨赈灾款好为您招兵买马筹银两,已经在刑部的地牢里扛了好几次酷刑,已经时日无多了——”
说着,魏紫捂着脸,竟然呜咽起来。
赵蓁眉头紧紧皱起,沉默不语。
魏紫狠狠摸了一把眼泪,突然跪地磕头:“殿下,让姚黄直接动手吧,您被困在这里,那两位小公子如今又生死不知,我们太子也就这两个心腹了,您救救他们吧——”
赵蓁眸色有些沉凝,神情却依旧很镇定,她摇头:“赵萼还真是出息了!他们二人应该是中了圈套,否则就算真出了事也可在暗卫的保护下安稳离开。但本宫若是要让姚黄来搭救,师出无名就是谋逆叛军,可能她尚未攻城,那两人就已经被祭旗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魏紫急得满头大汗:“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犹豫好久,最终还是咬咬牙说了出来:“殿下,您不如请裴世子想想办法?”
赵蓁倏地抬眼,直直朝魏紫瞧过去。
那眼神如刀似剑,好像能瞬间夺人性命,看得魏紫身子抖了抖,连脖子都缩了起来,可她也许是被惊慌乱了心神,竟然顶着那闪着寒芒的视线,大着胆子继续开口:“殿下,如今裴世子手握半数以上军权,连宫里那位都忌惮得不行,您之前昏迷之时,奴婢见他似乎还对您和太子殿下念着旧情,咱们请他帮忙,说不定——”
魏紫最后的话被吓得咽了回去,她看见赵蓁朝她缓缓俯身,低头,像是看着叛徒那样,冷冰冰地盯视她。
见她脸色煞白的禁声,赵蓁才缓缓收回视线,脸上表情复杂难明。
在谋逆案未曾有定论前,她是阶下囚。
若是洗清罪名,依旧是手握实权的摄政长公主,那是若真有万不得已之事请裴淮帮忙,那么她大可出让一部分利益,两人甚至可以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一番。
可她眼下是阶下囚,若是不亮出底牌,她就是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眼下要请裴淮帮忙,除了自己的性命,那就是自己这一身皮囊了!
魏紫不知道那夜具体发生过什么,可应该也隐约也猜到了几分,如今虽然十万火急出了下下策,到底让赵蓁有些怒不可遏。
屋中有片刻死寂。
赵蓁尽力压下心中怒火:“怀瑾眼下如何?”
魏紫眼泪又流下来:“周大人多日奔走无果,还被上官以渎职罪名狠狠训斥,眼下,他也无能为力。”
赵蓁闭眼,微微捏紧了手指:“你且退下,容本宫考虑一番。”
一个时辰后,赵蓁站在敞开的窗户前,隔着一条条铁铸的窗棱,看着外面阴沉苍茫的天色,神色渐渐变得古井无波。
她问魏紫:“我想见一见裴国公,你可能通传?”
魏紫眼睛还肿着,却一脸奋勇:“奴婢去不了前院书房,但奴婢一定想办法。”
日落时分,魏紫终于跪在赵蓁面前:“殿下,奴婢无用,见不到裴世子,求了梁嬷嬷多次也无用,请殿下责罚!”
赵蓁面色冷漠,语气淡淡:“起来吧,不是你无用,他不想见,你再如何都无济于事。我们另想法子。”
晚膳与往日一般家常。
赵蓁从饭食中了留了一下鱼肉猪肉,和一些米粒。
第二日早膳,她又捡了一些糕点中用作点缀的枣瓣和瓜瓤。
午膳和晚膳时,还挑出了一些香料。
“殿下,这是何物?”魏紫看着她将这些所有捏成一个饭团,很是疑惑。
赵蓁低头仔细搓着团子,沉眉敛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沉沉开口:“不知,他是否还记得……”
魏紫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更加疑惑。
但她从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做过无用功,只默默听从。
屋中没有纸笔,魏紫撕下了一截布条,赵蓁让她缝了一些记号。
一切妥当。
第三日清晨,魏紫见赵蓁手掌托着饭团,站在窗口,以复杂多变的哨声扮作鸟鸣。
半个时辰后,有扑簌簌振翅声自远而近,但刚靠近小院上空,皆被突如其来的羽箭驱赶。
终于有一只鹰隼突破羽箭重重阻碍来到面前,魏紫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只见它停落在窗台上,收拢羽翼从赵蓁手中啄了饭团取食,还用脑袋主动顶她手背。
赵蓁眼神闪烁了一下,摸了摸它脑袋,将布条绑在它腿上。
吃完饭团,鹰隼展翅高飞。
赵蓁看目送它离去,皱眉不语。
*
入夜。
裴淮刚到府门口下马车,就见有人上前回事。
“……一群灰鹰,也不知从何而来……”
“……箭矢赶走后,还有一只漏网,属下发现它脚上绑着东西,就将它留下了……”
是因为那两人遇险,所以要联系多日不曾露面的姚黄吗?
他眼底闪过了然,继而又幽暗几分。
吩咐让将那只漏网的灰鹰送到书房,裴淮大步入了后院。
把沾了霉味的衣衫换了,又匆匆填了肚子,去了书房。
西北的战事尚未最后结束,他忙碌异常。
因此,她的谋逆案才一直拖延,迟迟未曾升堂审理。
当然,到底为什么一直拖延,只有他心里知道。
书房里。
裴淮看着趴在他案头,歪头用那一双豆大的眼珠定定瞧着自己的灰鹰,神情冷漠。
他刚要离远些,却见那灰鹰竟然大着鸟胆靠近几分,还用它灰扑扑的毛脑袋来蹭他手背。
他撇一眼这扁毛畜生,很想揪着它的伶仃细脚一把丢出窗外,却始终没有下手。
他看见了他脑袋上一小撮独有的白毛。
“原来,是你啊——”
裴淮很快将丢出去的念头抛开,从它脚上取下布条。
剑眉意外地微微挑起,上面记号代表的意思让他颇为意外。
没有联络手下暗卫和武婢,倒是请他这个万般厌恶之人相见。
“辅国公,本宫有事相商,请前来一见。”
竟然是想要见他?
这句不带丝毫感情的话,似乎在他结了冰的心湖上砸了一个洞,终于冰下湖水有了细微的涟漪。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府中,却要强忍着不见,一旦对方主动请求,哪怕如此冷冰冰的话,裴淮心里也生出了几许焦躁的渴望来。
看看天色,似乎还不算太晚。
裴淮压抑着心中一丝雀跃,高声吩咐:“打水,更衣!”
可当他快速拭干头发换了衣衫走出书房时,脚步又顿住了。
他原地停驻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又转身回了书房,重新拿起那个布条,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布条上的记号,是她带他入军营不久便学会的,至今从未遗忘。
甚至那只有着一撮白毛的灰鹰,也是她带着他亲手哺喂过的,亲眼看着它破壳,看着它在手中啄食,看着它换羽蜕变。
如同自己在她面前一般。
裴淮的心口酸涩地抽痛起来。
往事点滴,他千般珍藏,从未敢忘。
一只灰鹰一条布带,瞬间让往事如同决堤的潮水般在他心中翻涌,竟然鬼使神差就要去见她。
阿姐啊,好手段,好算计!
裴淮紧紧攥着那布条,冷着脸绕到桌案后坐下,刚才的雀跃和欣喜犹如烟尘般早已弥散,只余一片冷漠,久久充斥眼底。
突然,一种嘲讽或是自嘲的笑意,从眼尾慢慢荡漾开来,他不自禁发出一道沉默的哑笑。
他,和她,谁又比谁差了?
不急,慢慢来。
*
赵蓁等到夜半也不见有动静,知道今日应该无果了。
漆黑的午夜,窗外寒风呼啸声连连。
赵蓁想起牢中二人,心口像是被寒风刮过,生生剧痛起来。
她静静躺在塌上,轻抚自己的脸颊,黑暗中,她的眼神冷漠又理智,像是待价而沽的商人。
可手指从左边锁骨下落时,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似乎又有什么永远也不能结痂的伤口血淋淋地烂在那里,好像是那人用滚烫的鼻息硬生生烙出的伤口。
赵蓁狠狠皱眉,耻辱和痛苦犹如巨浪,在她眼底翻腾,恨不得将那处的烂肉直接抠出来。
可到底理智始终占了上风。
*
第二天清晨。
赵蓁早起让魏紫摘寻了一些枯黄的树叶,刻下记号后,让她放入后院的小溪流中。
魏紫一脸莫名,但又不敢多言。
她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赵蓁沉默用了早膳。
心中估算这枯叶顺着环绕大半侯府的小溪流走,什么时候会在前院书房的转折那里被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