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之前子虚高中给文科前十理科前二十拍照印光荣榜。A班先去拍，轮到B班时徐佳语等梁承金、谢婉梦、尚不凡和另外两个女生（一个是实验的，另一个是考上来的）拍完了才最后一个上前拍。
徐佳语问拍照的老师能不能抓拍。
“哎唏，你事儿真多。”梁承金在一旁插嘴。
“你怎么不走。”
“我是班长。”
徐佳语不再理他。
老师笑着说可以抓拍，但会有点糊。
“没事没事，糊点有动感。”
徐佳语散了头发甩起来，老师乍一下看懵了，好在最后拍了张徐佳语很满意的照片。
“老师你技术真好！”
“哎呦我靠，我滴天奈！”梁承金看起来快抽过去了。
大概是校长认为这样有个性的照片反而能体现出自己包容开放的教育理念，能证实在他的治理下子虚高中里的学生并没有被繁重的学业“异化”。校长觉得徐佳语这张照片的出现简直是恰到好处——刚好省教育厅来领导检查。快把文科的光荣榜贴前面，再把照片放大，一定要让领导们看到我校学生是多么的有激情有活力，他们的校园生活是多么的快乐！
于是乎，徐佳语这张照片在老师们金字塔形的排版下被放在了正中央。您看那跃动的发丝，难道不像草原上奔腾的骏马吗？您看那显露出来的一边眉毛，不像翱翔天际的雄鹰仙鹤吗？您看在头发掩映下若隐若现的嘴角，不正是因为幸福的学校生活上扬着吗？
领导您看，您再看看这位同学的学习格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妙啊，妙啊！您瞧瞧，多么妙啊！既饱含真情，又不失幽默。既有贴近生活的写实，又有高举理想的飞扬。我校的教育工作能如此顺利开展多得益于上级的指导，以后则更需要领导为我校指明教育的方向。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之乎者也，亦已焉哉。
文科光荣榜前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了一段时间，徐佳语这张照片在学校的光荣榜历史上算得上空前绝后、绝无仅有，后来类似的照片都因为没有赶上好时候而重新拍摄了。
文B班运动会入场式的举牌人是宋俊丽。往常举牌走在最前面展示的人都是杨莹娜，这回她没有竞选。其实只要她竞选就一定被选上，谁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参与。选举的时候除了宋俊丽班里举手的就只有简小苗，虽然相较之下简小苗没那么招人烦，但看在外形条件的份上还是选宋俊丽吧。
王青山没让同学们投票，他只在班里问谁愿意举牌，结果仅有两个人举手。
宋俊丽被王青山选中后放下手说：“好吧，那就我唻。”转而又在下面问杨莹娜怎么不举手。
“我以为她会举来着。这多不好意思啊，跟我抢了她的一样。”
宋俊丽学过音乐，高一班级合唱比赛的时候杨莹娜在上面按列分组唱和声，组织半天班里同学都唱不好。宋俊丽就跑后面让大家转身看她指挥唱，这才勉强唱齐了。
杨莹娜站在讲台看着后黑板上方印着努力奋斗的标语的横幅说：“看来还是得有个指挥啊。有指挥还是好点。”
“分组分的都不对哪呢唱好和声呢，应该按声部。”宋俊丽在后黑板下扫视全班说道。
杨莹娜说：“那行，那你给他们分分。”
比赛那天站在前面台子上带着白手套指挥的还是梁承金。
有了多媒体后宋俊丽总上台把梁承金他们选的歌切走，梁承金他们又要把歌切回去。
杨莹娜就在下用比她平时音量要低的声音说：“可现世呢，穿成这样，一点都不好看。不像个学生样。”
宋俊丽还在上面切歌，这回干脆爵士什么也不听了选了古典音乐。她一边点一边笑着说：“给你们听听《勃兰登堡协奏曲》陶冶一下情操。”
同学们大多看戏。他们对两边都有些意见，但都不会像这两个人一样直接对上。
运动会这天，宋俊丽盘了头发，化了全妆，穿着修身的果粉色羊毛大衣，里面是件扣带格子裙，一双恨天高上面露出黑色丝袜包裹的脚踝。宋俊丽个子偏高，可惜的是有含胸驼背伸头的毛病，总也站不直。因为双手朝前举着牌子，头往前探得更多了。
不能说出来，但王青山当真有些后悔。
杨莹娜在队伍里说：“当时咋不直接让单采苓举牌子，不比她好看多唻。”
梁承金接话：“单采苓比你还矮一点，班主任可能按身高选的。”
“梁！承！金！你说我矮是吧！”
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了。单采苓在前面不高兴，隔壁A班的几个过去同学跟她聊天转移注意。
简小苗说：“我也觉得还是选杨莹娜你好！单采苓也很好！”
“哦，那谢谢你。”杨莹娜尴尴尬尬地回应。
“好唻！知道你好看！你就等着别人夸是吧！你俩就不需要在前面举牌来证明自己！”汪圆圆在前面回头朝杨莹娜笑。
“哎呦，恁会说话诶！”杨莹娜也笑。
吕艳玫拍拍徐佳语的肩膀让正在发呆的人回神，然后眼神示意自己的意思有关前面闹着的人。
徐佳语无奈摇头。
吕艳玫无声笑开。
徐佳语的三个项目里标枪最先比，比赛时间是第一天上午。八百米是第一天下午，一千五是第二天下午也是整个运动会的最后一个比赛项目。第二天上午则是班级接力赛。
之前运动会班里女运动员的配置往往是杨莹娜报个一百米短跑外加一项跳远或者跳高，另一位是考上来的女生，她报一项四百米第二项也是跳远或者跳高。如果杨莹娜是跳远她就跳高，总之和杨莹娜错开。这回杨莹娜没参加运动会，她也没参加。原本一定会报名的梁承金更不会参加了。四名运动员就变成了徐佳语、历史课代表、副班长和刘福。
标枪因为项目的特殊性和危险性被安排在第一个清场比赛。徐佳语一个人别了号码牌去标枪区候场。
魏思琪在主席台上跳着朝她挥手。
徐佳语也蹦起来跟她打招呼，本想耍套花枪给她看结果标枪太长差点扎地里，只能慢慢地过身转。
标枪项目徐佳语赢下开门金，班里两年来第一次有了奖牌。
魏思琪没接到徐佳语班里写给她的加油词，便自己随意发挥了一段：“一个来自远方的声音向徐佳语同学表示热烈的祝贺！如果对你的崇拜尚有几分理性，我绝不会将你与古希腊完美的雕像联想在一起；如果对你的神往尚有几分克制，我也不会在你掷出的标枪上看到阿波罗闪耀的车驾。如果我要赞美你的身姿，我会将那些话语练上千千万万遍，使每个字玉润珠圆；如果我要歌颂你的精神，我要先向山间雀跃的精灵学习，使每个音调杏雨梨云。语言无法表述我对你的热情，文字不能传达我对你的眷恋，就让这远方的风带去我的一切，祝你一切顺利！”
徐佳语僵在原地，死也不要上台领奖。
广播台来人采访徐佳语的获奖感言，徐佳语生无可恋地说：“这个学校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好，徐佳语选手的获奖感言是这个学校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魏思琪拿着话筒笑着重复一遍。
跟在后面的高一学妹告诉广播台负责老师说魏思琪和徐佳语掐起来了。
下午徐佳语跑八百米前坐在自己凳子上发呆，班里人几个几个聚一堆，她周边清净空旷，适合晒太阳。一直在看书写题的简小苗过来坐到她旁边。
“我上午本来想给你写的，但感觉自己写不好……”
“……请不要让我想起来，真的很尴尬，还是别写了。”
简小苗就笑：“你有个感情这么好的朋友很好啊，俺同学都没几个上高中的……”简小苗的神情黯淡下去，低着头看操场外围的杂草：“中招考试考体育我们坐车被拉到体育馆，跑八百的时候俺班好多女生都跑掉胎唻，我最好的那个朋友也掉胎唻，直接摔跑道上，我也不能停下来看她……”
徐佳语看着简小苗：“……你要抱抱吗？”
“啊？”简小苗抬头，眼睛里闪闪的，“没事儿，我就是来给你加油的。”
“那你要不要在终点线等我，”徐佳语笑着看她，“我跑过去给你一个的拥抱？算是你扶我一下。”
“哇，你说的好浪漫啊。作文一定五十六以上吧。”
徐佳语勾起嘴角，轻轻笑一下便转回头。
“不用唻，”简小苗低头，“你要是真跑不动唻我会去扶哩。”
“好啊。”
徐佳语不用人扶着。她第一个过线后慢慢地走出跑道，等着去拿班里第二面金牌。
魏思琪这回没再闹腾她。
孙广博倒是有要过来说两句，徐佳语装没看到他提前搬凳子回教室了。孙广博一直在后面跟着她，自顾自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
“原来你体育也那么好，你比赛时候的样子真的很有活力……我就说你一定能考好，那张照片拍得很有个性，格言也很幽默……”
孙广博在一模成绩出来后总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说什么“我就知道徐佳语很厉害”、“我都说了我钦佩她”、“你们看徐佳语考多高”……班里常能听见他和别人说这些，好像自己持仓的股票大涨特涨，好像徐佳语的成绩证明了他一样。
夜自习课间他又说起徐佳语在操场上真是英姿飒爽，汪圆圆不服气地大声说：“她那么厉害！之前咋一直不报名呢！”
徐佳语无所谓他们的动静，就算汪圆圆到她面前喊，她如果想安抚也最多说自己来月经，何况汪圆圆对她一直得理不饶人的，不理会才最好。
李奔是直接来问了：“徐佳语！你之前咋一次都不报！”
徐佳语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不想啊。你不也没报过吗。”
“那我又拿不了第一，你可有点集体荣誉感唻！”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拿第一啊，学校里藏龙卧虎的。我要是没有集体荣誉感这次也不会报名，省得受你声讨。真论起来，最没集体荣誉感的是你。不加油还来指责我，如果影响我明天发挥怎么办？你是不是还要赖我没有集体荣誉感？分明是你在背刺。”
“我靠，不愧是全校第五，说话一套一套哩。”
刘福坐到旁边：“那让他明天给你加油可好。”
“不好，影响我发挥。”
李奔咬牙切齿：“你真难伺候啊，你能跑你之前不参加。”
徐佳语见结束不了话题了，只好说：“之前赶上月经，我量大经期不宜剧烈运动。”
“那能是剧烈运动吗！你就恁娇贵哦！”
“你都自觉不去了能不是剧烈运动吗。”
李奔站起来要坐桌子上，被刘福拉走了。
第三天的班级男女混合接力文B第四，非常遗憾地和奖牌失之交臂。体育委员又开始说是徐佳语如何如何了。
很快就到了下午的一千五百米跑，也是全校最后一场比赛。到这个时候关注比赛的学生已经不多了，长跑也不像别的项目那样看得人热血沸腾适合呐喊助威。喊太久人也是会累的。徐佳语从开跑就是第一个，后期一直在弯道超人。秋日午后的太阳还是很晒，跑起来又热出几身汗。徐佳语途中眼前黑过一次，她数着数调整呼吸，没妨碍自己继续跑步。晕过那次，头脑变得清明。徐佳语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慢慢上升脱离这具躯体，她感受到有风在顺着意识灌进自己的大脑，像钩子穿过去。腿在自己跑动，而她被吊在脑后。
天似穹庐、天似穹庐。
她好似第一次发现天地间那么空，那么远，天地的亘古使自己随便迈开两步就会灵魂出窍。□□留在这里奔跑，灵魂就像《星际穿越》里去了慢时间的星球上一样。她看着那个人被时间的洪流冲去前方，自己还留在原地。
跑到第几圈了？徐佳语茫然。
这下自己能跟自己演一场“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徐佳语因为自己不着边际的想象而笑起来。她抬头看到魏思琪在前方向自己招手，也举手挥动。
挤在魏思琪前面的孙广博以为徐佳语在朝自己笑、在和自己打招呼，不然还能是谁呢？他张开手迎接徐佳语却被她躲开。孙广博转身看徐佳语一跃而起，赶紧伸手用力把她拽下来。
徐佳语本想一个空翻落魏思琪面前去找她的，被孙广博一拽她突然从半空栽了下来。空中没有着力点，慌忙下脚她闪了腰又踩在缘石上崴到脚踝。魏思琪直接扑过去接徐佳语，她都听见徐佳语骨头错位了。徐佳语趴在魏思琪怀里疼得直抽气，听到孙广博在旁边询问的声音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放肆！”
孙广博的脸被抽肿一大片，点点血渍升至表皮。
魏思琪赶紧抱起徐佳语拔腿就跑。徐佳语窝她怀里还在说：“脏东西，我要洗手！”
“洗洗洗！我口袋里有湿巾，手机跟它放一块儿。”
“我这辈子练技巧都没摔过，”徐佳语委屈巴巴地去摸魏思琪的口袋，“你别让周老师知道。”
“我早没跳了，周老师上哪知道啊。”
校医务室从来没人，王青山也不在班级休息区。幸好运动会在双休日开，徐佳语摸到手机后给徐平打电话，魏思琪抱着徐佳语出校门没多久徐平就来了。
徐平借的是同小区司法局局长夫人的车，夫人亲自开车送她们。
“怎么搞得这个样子啊！”
局长夫人看到徐佳语的样子很心疼。
魏思琪把徐佳语放到后座，问徐平需不需要把徐佳语书包带出来。
“思琪是吧，麻烦了啊，你直接放门卫那就行。”
徐佳语说：“直接拿书包，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知道了，你别乱动。”魏思琪关上车门跑回学校。
“你咋弄成这样诶！”徐平一到徐佳语有什么事就急了。
“跑道上被人拽的，我抽他一巴掌了。”徐佳语还在开玩笑，“抽得特别响，他脸当时就肿了，八成还有瘀血。”
局长夫人看了眼后视镜在前面说：“小丫头性子还挺烈。”
“女孩儿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说得好！”局长夫人赞扬道，“俺姐，你这闺女养得好。”
到了医院拍片检查，腰上没有太大问题，脚需要打石膏。
徐佳语凄凄惨惨戚戚地问医生：“我以后还能跳舞吗？”
“……你一个月好好养就能下地，两个月好好养就差不多能简单走走，运动跳舞得再多养一两个月。”
徐佳语立马收了情绪：“那没事了。”
“多补钙，吃点活血的。你们这些学生真是，学习也要注重身体！”
徐平听完医嘱看向徐佳语：“还惦记着跳舞呢！可是魏思琪还在跳！”
“没有啦，以后上大学还可以跳嘛。”
“有啥好跳哩！脚都这样唻！”
魏思琪去徐佳语班里拿书包时感受到这个班级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的视线。李奔凑上来问她：“发生啥唻到底啊，她咋还把一个人扇唻？”
李奔不是没问孙广博，孙广博当时捂着脸说的是：“没事儿，她因为我摔的。”
“她被那个智障拽倒才崴哩脚，腰也闪唻。”
李奔像听了什么大笑话似的：“我靠，那他挨打不是应该的吗，还说那话。”
“孙广博是真会说啊。”刘福在旁边接话。李奔问的时候他都在场。
魏思琪问李奔他说啥唻。
“我靠，他说他没事儿，徐佳语是因为他摔哩。我靠，谁问他唻……”李奔一直在感慨。
刘福也跟着感慨：“这不纯傻逼吗。”
旁边的谢婉梦问了句徐佳语的情况，魏思琪说是被家长接走了。历史课代表跟谢婉梦是前后桌，她把一千五的金牌递给魏思琪。王青山在跟孙广博谈话，没跟魏思琪打上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