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汪泉，傅溪所知甚少。

在接受匡正计划后，由十九局安排，她见过那个男人一次。

寸头、狱服，脸上还带着打架斗殴的伤痕，双手被手铐锁住，眼神却意外平和，仿佛他所处的不是监狱，而是学术研讨会。

傅溪一扫手中的资料，书香世家出身，人生一片坦荡，不像一个罪犯的过往记录，倒像是一份漂亮的求职简历。

她合上资料，审视对面的汪泉，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打人的狠劲，她也差点被此人的伪装骗到。

“二位警官远道而来，辛苦了，”汪泉声音温和，他动了动被牢牢铐住的手腕，“我这种情况，无法好好招待二位，还请见谅。”

傅溪没有对汪泉的误会解释，她出声：“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够配合我的工作。”

汪泉抬眼，露出一个笑容，忽视他脸上的伤痕，倒真有几分文质彬彬：“当然。”

汪泉很配合，从头到尾有问必答。

这倒减轻了傅溪不少的工作量，她看他的眼神，顺眼了一些。

她合上档案本，问题已经问完，只剩最后一件事情：“这里需要你写一份绝情书，我会替你交给……那位赵姬。”

汪泉的笑容僵在脸上，双拳紧握，冷着脸不配合：“这点我做不到。”

在一旁靠在椅子上的王警官，前倾身子，一只手摸了摸脸上的胡茬，一脸兴味：“你打6874，也跟那个赵姬有关？”

6784，是那个被汪泉打得头破血流的犯人的编号。

他早注意到了，不管傅溪的语气有多冷漠，问的问题有多冒犯，9627都能够保持涵养，微笑自如地回答。

直到触及到了历史上那个赵姬。

汪泉握紧拳头，避而不答，只是低声道：“她不是赵姬，她有名字。”

傅溪整理好档案，放在包中，冷声通知汪泉：“你拒绝的话，我们会找专业人士代笔。”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补充：“这是你最后一次同她联系的机会。”

汪泉抬眼，眼神中满是愤怒，若是不是被铐住，只怕已经冲到傅溪面前。

“你想做什么？”

他以为眼前这个女人，要对瑶瑶不利。

一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他有错。他们只是相爱了，却为这个世界所不容。

“因为你捅出来的篓子，时旅公司已经被政府严令停业。

时旅器也被禁止使用，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时空旅行。”

王警官说完这些，汪泉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他坐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王警官出声安慰：“你也不用太伤心，最起码你们两个还有个孩子，也算安慰了。"

汪泉整个人僵住，忘记了被扣住的双手，他蹭地站起，顾不上手腕处的疼痛，语无伦次：“什么……什么孩子？”

王警官也愣住了，他摸摸鼻子，缓解尴尬：“你不知道？”

“瑶瑶她……”汪泉双手按在桌子上，手上的青筋毕现，眼中带着恳求，“她现在不能没有我，让我去陪陪她，只是见一面也行。”

“法律不是儿戏，”傅溪一拍方桌，提高声音，“觉得自己很伟大？你知道为了给你善后，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吗？”

狱警听到动静，赶紧走进来，让汪泉坐好。

傅溪同王警官起身，她补充道：“你回去考虑考虑，最迟明天，会有人安排你写信。”

她示意狱警将汪泉带走，汪泉垂着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的世界已经一片黑暗。

他唯一能留给瑶瑶的，竟然只有一封……绝情信。

“康康。”

汪泉扭头，对上傅溪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她再次开口：“那个孩子，我们叫他康康。”

二人站在监狱门口，等待专车。

王警官此时有几分感性：“叫康康，是因为希望那孩子健健康康吗？”

傅溪走出监狱大门，望着澄碧如洗的蓝天，微眯眼睛：“当然不是，因为……他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姓名，只有一个封号——长康君。”

说话间，一辆车在监狱大门停下，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下车，二人穿着讲究，身上有一种日积月累的书香气质。

王警官远远看着，认了出来：“那是汪泉的父母。”

傅溪只看见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蹒跚背影。

他叹了一口气，自从他穿上警服后，见过太多人间疾苦，不禁感叹：“汪先生和他夫人，为了学术，奉献了大半辈子。

现在唯一的儿子进了监狱，唯一的孙子，早死在了两千年前的战国。命运弄人呀。”

命运弄人，傅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回答秦政：“衣食无忧，相比这里的很多人，过得很好。”

秦政还待追问，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回头，成矫匆忙道：“王兄！”

傅溪趁着秦政应付成矫的功夫，拱手告辞。

她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成矫气鼓鼓盯着傅溪的背影：“王兄，你怎么和这个怪人在一起？”

大典结束后，他正要去找王兄，却被那个樊将军拦住，一顿寒暄，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兄和王翦一同离去。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王兄，却发现他和嫪易在一起。

他总觉得王兄有事情瞒着他。

秦政负在身后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自然转移话题：“发生了什么？”

他了解成矫，只是找不到他，不会看上去这么生气。

成矫低头：“芈芙方才找我，我才不跟她玩。他们一家都是坏人！……父王不在了，就欺负阿娘。”

说到最后，一向倨傲的秦国公子，语气有些哽咽。

“此事，与芈芙无关，”秦政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眼神洞察人心，“我会让他们，吃点教训。”

成矫擦干眼泪，用力点头。

——

傅溪落了一次水，换来了休假的机会。

但对于全年无休、身兼数职、金牌劳模的傅溪来说，休假，是不可能休假的。

祁瑶捂着眼睛，嘴里念着倒计时，她在同阿琦和康康玩，陪玩的态度十分认真勤恳。

傅溪已经在考虑，如何合理给这位嬴夫人的姐姐，发放薪酬了。

“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我来抓了。”

祁瑶放下手，正准备起身抓人。

“嬴夫人……喜欢什么礼物？”傅溪出声。她在相府那些日子，耳濡目染，没受到文学熏陶，只学会了送礼这种歪门邪道。

祁瑶了然，嬴夫人那日舍身救人，嫪易确实应该上门感谢：“我听说，嬴夫人从前，喜欢饮酒。”

傅溪点头，待祁瑶走后，打开不起眼角落的小箱子，拿出她珍藏的现代白酒。

这是她第一次探究他人的秘密，或许是出于目的不纯的负罪感，她带上了这份礼物。

傅溪站在嬴夫人家门口，犹豫许久，抬起手正要敲门。

门却被人从里打开，嬴夫人看着她，表情意外：“我正要去寻你。有什么事吗？小易。”

傅溪抬手，露出手中的小酒壶：“……酒。”

嬴翮笑着接过，一副很惊喜的表情：“多谢，我很喜欢。”

二人四目相对，寒风瑟瑟，嬴翮脸上的笑容冻住，她提议：“要进来坐坐吗？”

傅溪点头，迫不及待越过嬴翮，进入院中，四处打量。

嬴夫人家的格局构造，同傅溪家中一样，但充满了生活气息，不似她院中一样空荡荡的。

院中的晾衣架，还晾着几件微湿的衣服，傅溪看了几眼，认出除了大人衣物外，还有几件孩童的衣物。

原来赢夫人家中有孩子，也是，两千年前的战国，这样年纪的女子有孩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嬴翮关上院门，热情为傅溪引路，二人一同脱鞋入内。

她指引傅溪入内，视线落在傅溪右侧方，那处临着傅溪家的东墙上，木梯依旧牢牢架在墙上，十分显眼。

在傅溪准备敲门的前一刻，她刚刚从木梯上下来。

嬴夫人请傅溪坐下，二人同案对饮，心怀鬼胎，只剩下沉默。

嬴夫人放下茶杯，起身：“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准备糕点。”

她忙着撤掉家中大大小小的物品，东墙上的木梯，屋顶的□□，墙脚的短匕，还有在她家马厩，养得膘肥体壮的某只良驹。

不管如何，她负责监视嫪易的行动，不能败露。

一旦败露，不仅完不成王上的任务，还会和小易疏远，没有人，会同别有用心的人做朋友。

这么多年，小易是她见过，最像她的人，让她不自觉靠近。

傅溪呆坐片刻，起身打量四周，此处是赢夫人的房间，烧着炭火，温暖舒适。

她的视线略过妆奁，落在一只黑色无纹的古朴木箱上，箱上落满灰尘，它的主人很久未曾碰它。

她移步上前，手指摸到木箱的盖子，正犹豫不决。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发箭的急促响声，同时，有些熟悉的男声传来，语气散漫：“王贲，好好射箭很难吗？”

傅溪寻声来到后院，只见一黑衣男子，正手把手教一黄衣少年射箭。

那黄衣少年，挽弓的姿势，让傅溪眼前一亮，完美避开了所有新手会犯的错误，很有天赋，是一个射箭的好苗子。

她难得有了兴致，抱臂在一旁观察，期待这少年的漂亮一箭。

王贲在父亲的注视中，对准靶心，全神贯注于箭镞，一向温润的眼神，隐隐透露冷酷。

此刻，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不让阿父失望。

“小易，”嬴翮的声音传来，“原来你在这儿。”

三人回头，王贲放下弓箭，背在身后，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乖乖喊人：“阿娘，嫪先生。”

傅溪同嬴翮点头，她错过了少年的那一箭，回头望去，靶子上未寻到竹箭的影子。

细看之下，地上插着半支箭羽，不禁摇头，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转身同嬴翮离去。

嬴夫人的孩子，不擅射箭。这跟她女扮男装进宫的秘密相比较，不值一提。

傅溪同嬴翮提出告辞，这次行动太过仓促，她该做好准备再来。

送走傅溪，嬴夫人打开酒壶，倒了几滴在盘中。

王翦贴着她坐下，一手揽住她肩，没个正形：“嫪易来家中，有何目的？难道他发现了？”

她没回答，语气略带指责：“又带贲儿练箭。”

王翦放下手，摸摸鼻子：“王上，还等着我教他嫪易那招，我练习的时候，不得有个人帮忙吗？”

他见嬴翮不悦，转移话题：“酒不错，很香。”

正欲上手倒一杯，被嬴翮拦住，郁闷地收回手，不过让贲哥儿玩玩弓箭而已，阿翮这么生气，连酒都不让他喝了。

嬴翮拿着盘子，撒了几粒米，放到廊下。一群小鸟飞来，一只只呆头呆脑的，将盘中沾上酒的米粒全吃了。

她望着院中依旧活蹦乱跳的鸟儿，眼神柔和了些。

王翦搓手手，二十七八的男子，一脸期待，向嬴翮请示：“可以喝了？”

“不可以。是送我的，与你何干？”

“……”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王贲：嫪易来这做什么？

嬴翮：叫什么嫪易？没大没小。那是你嫪姨！

傅溪（心虚）：……在战国用假名混，显得我很不真诚。

王翦（看热闹不嫌事大）：没事，不真诚的人可不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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