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虐，卷起漫天黄沙，从领口、袖口，往衣裳里面灌。

干涸的唇瓣裹满了风沙，抬手一抹硌得生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队人马就这样硬生生扛过了风沙。

趁着风沙停息的空隙，哪里容的片刻耽搁，挥手召集了身后的杨家军。

杨方客没有回头，匆忙驱赶着身下的骏马，纵身朝远处走去。

长长的队伍在沙漠边陲走出一条痕迹，直到所有的颜色都混迹在黄沙之中。

徒留下一行行凌乱的脚印，片刻后又被狂风给抹去。

快到卑弥了。

来时的艰难并没有折磨杨家军锐气，相反他们神采奕奕，越战越勇。

极为偏僻的边陲之下，一个搭了茅草的茶铺出现在众人眼前。与其说是茶铺，不如说是吊起一个大铁锅的凉亭，锅里面沸腾地煮着茶叶，看起来极为简陋。

可在此处，能遇到已是不易，又何来嫌弃一说。

杨方客从不畏惧，纵身从马上一跃，拾步往里走去，身后跟随的杨家军也跟着往前走去。

他还没走进去，就看见正在烧柴的白发老人，已是耳顺之年。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透着饱经岁月蹉跎的沧桑。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身着军装的男子们。

看了许久，老人家似认出什么，泪眼婆娑地激动道：“你们是当兵的！”

杨方客点了点头，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

老人家看着杨方客的举动，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几分的颤抖，忙不迭地往里请道：“进来吧，都进来吧。”

“老朽贱命一条，此一战也出不了财力，只能为你们烧些茶水践行。”

说到杀敌的时候，老人家语气都铿锵有力了，他便抬手唤来一个女子，一边继续朝锅炉中添着柴火，一边让女子将茶水端给众人。

杨方客接过女子递来的茶水，还未出声谢过姑娘，那女孩便羞赫地朝老人家的身后躲了过去。

老人家解释道：“大人莫见怪，此女是老朽的孙女莫微云，自小没了爹娘，养在老朽的膝下。”

边关战乱已久，成年男子皆奔赴战场保家卫国，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懂得拿起手中的刀剑，用以自卫。

久而久之，男子愈发稀少，只剩下些老人幼童独守家中。

杨方客听后，暗暗叹了口气，目光也是从莫微云身上匆匆扫过，便转向了别处，半点没有介怀之意。

还安抚老人家道：“您放心，这场战役不会太久的。”，他锐利的目光朝着西南方向望去，那里是他的家！

这一场休整并未持续太久，杨方客见众士兵都饮了茶水之后，便拜别了还在烧火的老人家，纵身跃在马背之上，领着杨家军气势浩荡地离开了。

这边杨方客刚离开，莫微云便悄悄地露出了脑袋，目光追随着最前面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远方之后，才收回了目光，继续手中的活计。

眼底的落寞忽闪而过，平静的心涌起淡淡的波痕，她想起自己阿父离开时也是这般，可惜那次一别再未见过。

莫微云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熟不知这一切都落入了老人家的眼中。

而远在汴京的杨家，此时刚结束了杨珺的生辰宴。正一家人坐在虞夫人的卧房内有说有笑，可的杨心细的珺还是发现了虞秋迟眉眼间散不去的哀愁。

宛如冬日湖面上浮现起的淡淡薄雾，便是太阳照射下来以后，也会有稀薄地一层。

淡淡的哀愁在桌上流转，谢浔虽有些格格不入，却乖巧地坐于一旁，凝眉听着。

话中展露出的信息，他也知晓了一二。

眼下边关战事正盛，杨家男子皆身披战甲，带领着战无不胜的杨家军，气势腾腾地奔赴边关。

此一战，极为重要。

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杨珺本不愿太过提及这些话题，毕竟自家阿母身体不好，太过忧心只怕会加重病情。她便朝小妹使了个眼神神，而坐于虞母身侧的杨明菡瞬间明了。

小巧的身影从屋内溜走也无人注意，过了片刻，她再次回来时怀中还抱了个盒子。

是食盒，不过与送给杨珺的不同，这个只有一层，便显得愈发精致美观了。

杨明菡似献宝地双手呈了上去，欢快道：“阿母，请用！”

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一举一动随着她面上的小表情，竟有几分的憨态可掬。

虞秋迟郁结的心情都舒缓了几分，她接过精致的食盒，慢慢打开，入目是两碟精致的茶点，不过这一次的是杨珺和杨明菡两个人共同完成的。

原本杨珺还想让谢浔参与其中，她目光试探性地看向谢浔，还未开口，杨明菡就板着脸道：“不行，他有别的用处！”

计划还未说出便“胎死腹中”，杨珺乖巧地叹了口气。

直到茶点做出模样，杨珺都没有看到谢浔的身影，她正欲开口询问时，就看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谢浔正在庖厨的角落中烧火！

杨珺无法想象小妹是如何说服谢浔的，毕竟他二人向来不合。说是不合，不过是杨明菡单方面的，然而谢浔每次碰到杨明菡都会退避三舍。

久而久之，杨明菡非但不会觉得无趣，还敌意愈发的大了。

不过杨珺没有多嘴问上一问，她可不要在自己的生辰日上触霉头。

这般想着，杨珺朝门口走去的步伐都快上了几分，却还是被谢浔的一生呼唤给止住了脚步。

这场面说来也奇怪，自己都未出声，怎的他就好巧不巧地在杨珺离去时发现了她。

不过她也丝毫没有任何的尴尬，而是转过头嘱咐了他几句，便脚下抹油地溜走了。

徒留下双眸泛着雾蒙蒙水汽，面容可怜的谢浔，正面对着腾起的火光，一愣不愣。

半晌儿后，意识到杨珺离去之后，他面上的半点可怜兮兮也隐了下去。

虞秋迟用筷子夹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淡淡的茶香溢满口腔，味道竟是比饮茶都要甘醇上几分，回味上还有茶韵的悠长。也不知是不是杨珺控制了糖量，吃进嘴中竟不是甜得腻人。

她心中的担忧也扫去了几分，目光一扫，便看见角落中独自吃着茶点的谢浔。

他来之前，杨珺便已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可眼下真的看到以后，便会觉得十分心疼。也不知是不是当了母亲的缘故，看不得这些，甚至会不自觉地带入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眼下谢浔分外乖巧地坐在最角落里，双手捧着茶点，小心翼翼地品尝着，一举一动皆是胆怯。

虞秋迟只看了两眼，便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欢乐褪去的房子里，一片静默，温热的茶香袅袅升起，腾起几分水雾。

杨珺顺着虞秋迟的目光看去，便是谢浔隐没在光影之下的侧颜。

因着瘦弱，面颊上的肉极少，便显得五官十分清晰，隐隐有刻骨的模样，一双胆怯的眸子从未抬起，就这般小口地品尝着手中的茶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烛火的照映下，他的侧颜便柔和了几分，隐隐能看出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也不知这于他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患。

茶点用完，这场生辰宴便到了尾声，杨珺一如来时般，带着小妹和谢浔离开了。

送走众人后，虞秋迟侧身依靠在床沿，唇边荡起梨涡，目光却穿透床沿，看向了遥远的西北。

那里有她朝思暮想的人，有她曾驾马驰骋的年岁……

从虞秋迟卧房走出来以后，杨明菡便趾高气昂地走到谢浔面前，一改方才的乖巧，“你离我阿姐远一些！”

说罢，小小的身子就钻进谢浔和杨珺之间，俨然一幅护犊子的模样。

她个子不高，堪堪到杨珺的肩膀处，便是和谢浔对峙起来都会在气势上若三分。

谢浔没有理会半分，只是抬起眸子淡淡的瞥了一眼，便继续朝前走去，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杨明菡看着谢浔离去的背影，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忽视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特，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所有攻击的力量都被棉花给抵挡住了，甚至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她转过头来，将没有实施成功的计划，放在杨珺的身上。

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下竟生出几分的荒诞，可杨珺敛去了嘴角浮现出的笑意，打断了杨明菡想要说出的话，“小妹，你想去学堂吗？”

明晃晃的威胁，悬在她的头顶之上，一时之间，杨珺温婉的面容宛如前来索命的恶鬼，激的她抖了抖肩。

而后苦笑地慢慢朝后挪去，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阿姐你在说笑？”

杨明菡不知道杨珺何时生了这样的想法，直到自己距离阿姐愈发地远了，她猛地转过身，朝昏暗处跑远了。

杨珺只是低低一笑，也没有往她离去的方向继续追过去。

慵懒的步伐在夜色中翩跹，便是月色都在她的衣衫上镀了一层柔光，彼时雨幕已经褪下，空气里满是泥土混合着绿草的清香。

她的身侧没有一人，杨明菡已经离去，而谢浔早已不知所向。

久违的安静裹袭着她，浮在表面的喜悦渐渐消逝，竟有些落寞。

长长的影子踩在脚底，好像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也只有它能陪着自己了。

远处庖厨里渐明渐灭的光影里，一个人影慌忙地走来走去。

反倒吸引了她的注意，杨珺敛去了所有寂寥的神色，抬步朝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