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观三十五年。
天边的小雨润润酥酥地洒了下来,虽不如倾盆的雨势,可落在衣衫上还是寒意非常。
尤其在一阵凉风拂过之后,油纸伞也抵挡不住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的毛毛细雨。
杨珺收起了左顾右盼的眼神,敛着眉眼跟在自家大哥杨方客的身后,浑然不在意被细雨给浸润了的衣角。
因为她的思绪早早地被牵引走了。
虽然距离她穿越过来已经有了几日,但她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的。
毕竟一觉醒来,从现代穿越到了古代,任谁都不能平静的接受。
更何况是她这种还失了一段记忆的人。
想到这里,杨珺迈出的步子开始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追上那断了的思绪。
直到杨珺的步子和杨方客齐平之后。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开始放慢了脚步。
耳边一道爽朗的少年意气传来,是杨方客,他道:“二妹,莫要着急,阿兄定能买到最合你心意的生辰礼。”
杨珺抬起头看着他面上恣意的笑容,似是故意带着几分的打趣。
反倒在不知不觉中缓解了杨珺的局促。
她抬起温婉的眸子,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阿兄又忘了,这次是给小妹买的。”
言语中无一不是在淡化自己的存在。
一如她给人的感觉一般,温雅、淡若,不仔细看下去,只会觉得太过温婉,倒是敛去了几分武将之子的锋芒。
她只着一身素色衣衫,发间的配饰也很简单,几根素银钗嵌在如墨的发丝中,若隐若现,却又被头顶的油纸伞给遮了半分。
杨方客看了一眼杨珺,挑了挑眉梢直言道:“就当是阿兄提前送给你的生辰礼。”
说罢,便驻足在首饰铺子前,将手中的油纸伞给收了起来,动作爽利地掀起帘子跨步入了其中。
杨珺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首饰铺子不大,却处处透露着精致,里面摆在台面儿上的无一不是个中翘楚。
其中一个最角落的白玉雕成的兔子吸引了杨珺的注意。那个兔子雕刻的极为精美,仅指尖大小,却泛着盈盈的柔光。
显然能看出是耗费了心神才雕刻完成的。
杨珺觉得煞是好看,却只看一两眼便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
她谨慎地跟在杨方客的身后,亦步亦趋,举手投足间倒是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只可惜杨珺还未走近,杨方客便跟着店主人朝后院走去了,举止、神色皆是意气自若,显然是没有注意到方才杨珺的一举一动。
这样想着,方才还紧绷着的弦终于在此刻舒缓了片刻。
她反倒抬起步伐朝外走去了。
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即使是下着小雨也丝毫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
可杨珺却没有将心思停留在这里,反而迎着来往的人潮,走向了杨柳依依的堤岸边。
那里人烟稀少,能看见如水墨般展开的春日画卷,是个理清心思的好去处。
湖面坠起丝丝涟漪,开始回荡在岸边,碧绿的湖水澄澈如洗般,映照着雾蒙蒙的天。忽的一抹娇柔的身影倒映在湖面上,连同着手里的油纸伞,入了画。
杨珺垂眼看着湖面的斑驳,脑中开始回忆起被封锁住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空荡荡的一片,让她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慌。只是隐隐觉得忘记的这件事情,对杨珺来说,十分的重要。
明明她只是来自现代的一个女明星,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为何会穿越到这个王朝,难道……难道和她丢失的记忆有关?
杨珺不敢继续细想下去,因为所有的迹象都在印证着那个被她推翻的结论。
想到此处,她眸子中的郁色又浓重了几分。
冷风钻进衣袖,阵阵凉意顺着濡湿的衣衫,侵袭入体。
湖面上的雨帘愈发大了。
杨珺没有久留下去,开始朝岸上走去。素白的衣衫带起翻涌的泥土,她丝毫没有在意。
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经过宽大的巷子,仿佛所有的热闹都和她隔绝了。
雨水打落到油纸伞的声响震动着她的手腕,反倒带来几分的真实感。杨珺抬起垂下的眸子,看着眼前古色古香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转而又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
待她发现之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了人群,走到了个无名的小巷子里。
这里很是僻静,和方才街边的喧哗隔成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杨珺越往里面走去,闷响声便愈发的清晰,似乎是拳打脚踢的声音,却没有听见半分的讨饶声。
她不敢继续走下去,而是寻了个隐蔽的柴堆后,悄悄将自己的身影给遮掩了下去。
就这样躲了约莫有一刻钟,小腿早已蹲的麻木了,杨珺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远处的声响,不敢移动分毫。
她悄悄地探起手,揉了揉小腿,直到麻木缓解了片刻,她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躲着。
后面的声响听不真切了,因为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早已将远处的打骂声给遮掩了起来。
杨珺就守着那一堆掩饰的柴,静静看着自己的衣裙溅上雨水,心里默默地祈祷着那个挨打的人能挺过来。
毕竟自她初听到声音时,就没有听到有任何的讨饶声。
又过了一刻钟,连打骂声也消失了。
杨珺这才露出小小的脑袋,悄悄探了过去,朝巷子里看去,再三确定那帮人离开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走了进去。
彼时雨幕之下,一个瘦骨嶙峋的乞儿紧紧蜷缩着身子,半阖着的眸子谨慎地抬了抬,手指无力地垂在水坑之中,没有半点的力气能逃走。
他只能任由冰冷的雨水捶打在身上,却留不住片刻的温暖。
雨水反倒洗涤了他面庞上的泥泞,露出了瘦弱却还算俊秀的五官,只可惜在遭遇了方才的毒打之后,丝丝血迹蜿蜒而上,只露出唇畔殷红的一粒伤口。
那是用细簪留下的痕迹,不起眼却锥心的疼。
是尊严被踩踏的疼痛,将心脏勒的生疼。
直到有人走了过来。
灵动的脚步声走走停停,让他误以为是方才的人又折返而来。
他费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撑着地面,缓慢地挪动着疼痛不已的身体,每动一下都会感觉到难捱的疼痛似一条毒蛇般,裹挟着他的周身。直到紧地喘不过来气,他才调整好自己的位置。
这是一个身处墙角的位置,只有在这里才会规避掉左右两面的毒打,也是他捱了许多次才摸索出来的。
他就那样冷眼地、戒备地看着走来的人。
又或者说,他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杨珺撑着油纸伞走在隐蔽的巷子中,雾蒙蒙的天被分割成细小的模样,似乎外面的雨势也被削弱了几分。
她一路走来,走走停停,慌乱地如同一个手足无措的孩童一般,似乎那里坐着的是一个死去了的人。
这个想法生出来之后,杨珺的步子便放地更快了些。
直到那个被她误认为已经“死了”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惴惴不安的心才缓和了几分。
只是,这人太过瘦弱了。
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样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好的皮肉,连带着蔽体的衣衫都破烂不堪。
思及此,她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匆忙走了上去。
直到走近之后,她才惊觉手中并未有任何用来遮蔽的衣衫,这可难为了她。
片刻后,杨珺在走与不走之间反复徘徊。
最后她心一横,便将手中的油纸伞撑过了男子的发顶,为他在接连的雨帘中寻得片刻的躲雨之所。
而自己则将身后的长袍给拢了起来,遮在头顶上。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看着眼前瘦弱的男孩,没有询问任何有关他伤势的话,而是思虑了再三,轻轻道:“你叫什么名字?”
雨滴坠落的声音清晰可闻,二人没有继续说话。
过了很久,就当杨珺以为男孩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一道虚弱又喑哑的声音缓缓道:“谢浔。”
而后便体力不支地合上了眼睛。
谢浔!
听到这个回答以后,杨珺拢起长袍的手微微一颤,心里突然想起了历史中那有名的奸佞之臣。
他也是叫谢浔。
似乎是在这个朝代!
意识回笼之后,杨珺稳住了心神,缓缓问道:“你是谢浔?”
话一出口,她便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我……我不认识你,我就是路过。”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发现话中的漏洞,反倒生出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觉。
她心中不安地等了许久,也不见谢浔有任何的动作。
难道是晕厥了?
可下一刻她便止住了继续上前的脚步,倘若眼前人便是日后的谢浔的话,那他绝不会这般轻易的死掉。
想到这里,杨珺也没有继续向前,反倒往后退了几步。
谢浔听着脚步声,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方才那一刻阵阵的晕眩感接踵而至,他只能闭上眼睛,乞求得到片刻的纾解。
而那些杨珺说错的话,他是半句都没有听到。
杨珺看着他疑惑地眨巴着眼睛,只口不提方才自己说过的话,而是换了个问题道:“你今年十岁了?”
她有些不确定,总要再三确认之后才好确定眼前男孩的身份。
“十……十五岁。”
谢浔不知眼前的女子是何身份,只是依照着她的问题,回答了出来。
听着谢浔的回答,杨珺的心跳漏了半拍,而后便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低声呢喃道:“不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