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落水,湖中鱼儿惊散。
“救……唔救……”李少城身子肥腻粗笨,抓着身旁也淹着水的奴才。
二人上下起伏,显得分外滑稽。
动静不小,惹得湖对面的院子中的人纷纷相站往外看。
许是觉得在那瞧光景不好,众人起身步履匆匆往这边走。
一时间人影错乱,叽喳惊呼声起伏不定。
王福紧贴着树根,随着人群往这边散的方向渐渐将身形退到阴影处。
陈叙走在后头,眼中没什么惊讶关切之色。
他本不想去,但毕竟是在自家落得水,这才勉勉强强来露了个面。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瞧见了那抹幼瘦的身形。
紧贴着树干,眼中警惕,如同做贼。
陈叙眼眸闪过瞬不可察的戏谑。
“救我,哎哟救……救我……”李少城越是急的乱扑腾,身子越是不停往下沉。
不管衣裳华贵也好,褴褛也罢,一旦沉泥落水都是脏物。
尤其是李少城身上的料子好,轻盈飘动。
经他这么一折腾,衣裳片片都成了个卷,卷到上半身,露出肥白油腻的肚子,好似一头肥猪滚在水里。
且又慌张抱着自家奴才,二人狼狈情态,难以言说,不知道的以为二人正相拥戏水呢。
显然对面的老学究怒了,指着李少城:“青天白日,你俩这是准备做什么!”
王福猫着头瞧着对面,没忍住轻嗤了声。
方扭头就对上眼前这道沉冷孤寂的视线,男人沉木冷香扑面而来。
王福惊愕看向眼前人,不知他何时站在自己的身后。
陈叙视线低垂,将将落在她手上,猛地下攥住其手腕,将手心翻过来。
泥渍潮叶沾湿其上,边缘处还有蹭上的青苔,两只手脏乱灰扑。
对面人不做声响,气氛沉寂,疏冷。
王福头皮发麻,心中如滚着热水般慌乱。
不由自主往后退了步,脚跟撞向树根,后背紧贴着树干。
越是紧张越是慌乱,便又不自主屈膝下跪。
“不许跪。”
话音疏冷,里头并未有几分怒色,静静凝视对面人禁不住发颤的样子。
伸手,陈叙将其颤抖地肩膀按住,瘦骨触感微微硌着他手心,他扫了眼其瘦弱的肩膀,忍不住将手心微微蜷拢。
王福低头:“奴……做错事了,为何不,不跪……?”
陈叙抬起她下巴,面前人胆小畏惧的眸子,可是像极了即将被宰杀前楚楚可怜的幼羊。
“福娘说什么呢,我将才还什么也没说呢。”
他声音飘然,此刻对于王福一般却如地狱。
脑中轰的声炸开。
不打自招?
王福看着对面人眼尾处微微上扬,里头含了些笑。
“跟我身后。”
他只甩给自己这二字,便扬袖离去。
另一边李少城被救上来后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往岸边嗦动,嘴中委屈着喊爹娘。
女眷们瞧其敞胸露乳之态,纷纷捂鼻转身避嫌去了。
没一会儿风头就传到老侯爷那里,这下真怨不着谁,湖口这么大,怎么偏偏他就掉里头去了。
只能给身干净衣裳,嘴上安慰两句罢了。
下午这堂课是上不成了,众人揪着此时谈论了好一会儿,最后也都各自散场了。
王福收回目光,继续用湿帕子擦着房内琉璃花瓶。
“怕被人发觉是你干的?”
她陡然回神,看向软塌上坐姿慵懒的青年。
王福点点头,立即又摇摇头,抿嘴,僵持一会儿。
“公子为何不罚奴,给李公子一个交代?”
陈叙没回此话,他坐直身子,“你是如何将他引到湖中的?”
“这个啊……”此刻王福声音略带了些轻快,“奴将衣襟扯破包住泥土先引他上钩,然后赶紧往湖边跑,把长有湿苔藓的卵石搁在湖边,李公子若发现奴骗她,定会折返回来找奴的,湖边尽是湿滑的石子……”
未等说完,就听前头几片笑声,王福止了话看着面前人。
陈叙起身下了榻,背身倒杯水,回手示意:“继续说。”
“奴说到……”
他出声提醒:“湖边湿滑的石子。”
“哦是,那些鹅卵石可滑了,奴拾了好几块堆在湖边,就算绊不倒他,还能再拖延时间让奴尽快找到公子,结果李公子脚笨,摔湖里去了。”
陈叙垂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王福见对面人不作声,渐渐收敛其声色,试探问:“奴做错了,是不是?奴不该对李公子不敬。”
“你很聪明。”
“什么?”王福怔然。
陈叙将茶杯放下,回身朝她走来:“没人说过吗?”
“没。”发丝垂落,王福掩饰性别到耳后,“奴很笨啊,干活总干不好老被娘骂呢”
“嗯。”
“公子,这法子还是奴的娘教给奴的呢,村里寡夫多,娘怕奴被盯上,一再叮嘱我,奴也是用了娘给的逃跑法子躲过好几遭这种事呢。说是怕奴被……被寡夫怎么……”
王福手指抠头寻思不出,“哎呀,奴不会说,娘还说什么怕被糟蹋了,什么价钱不好,总之是娘教奴的,奴的娘可好了,她……”
“住口!”
声音骤然严厉,如同一团炸雷。
王福吓的怔愣,“什么?”
方才还风轻云淡的脸上,此刻已经阴沉诡郁。
“不许听!”
“可那是我娘……”王福愕然。
陈叙将她一步步逼到墙角,他声音狠厉:“我叫你不许听。”
看着对面人双眼中的愚昧无知,青年说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
王福吓出泪来,后背紧贴着墙壁,看着面前人倏然升起的怒意,她不知自己哪里突然惹恼了他。
慌张间,膝盖又要弯下。
却一把被陈叙握住腰肢,抬起她楚楚可怜的脸,上头泪水黏连。
自她那个蠢笨问题开始,他心中就砸疑。
即便一字不识的乡下人,基本伦理都应该懂得,顶多也就是见识少,目光短浅些,而面前的王福。
陈叙视线缓慢在她脸上游弋,仔细端详着上头的眉眼。
她的眸里头是无尽的蒙昧。
像是才破壳而出般的懵懂。
陈叙松手,冷颜,转身离去。
王福看着空荡荡的厢房,心中升起寒凉。
*
“不管怎么说,人是在咱家伤的,怎么也得和李家人交代两句。”
老太太手捻佛珠,目光直视前头那座佛像,她缓缓吐了口气。
老侯爷恭敬应声:“是,儿已命梁嬷嬷带礼前去赔谢。”
“嗯。”老太太:“李家那位是个金贵的,别出岔子。我记得那湖边平整,怎的能滑下去呢?叙儿,你当时在场,你可看到什么了?”
陈叙淡声回应:“孙儿是在李公子落水后赶到那里的,并不知道李公子为何掉进去。”
“也罢也罢。”老太太作势起身,后头二人均上前纷纷搀扶:“难免湿滑落脚,叫人围上圈栅栏。”
老侯爷送老太太回了房,陈叙微冥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青石。”
青石看他:“公子有何吩咐?”
“去,将湖边卵石丢到一边。”
“湖边……卵石?”青石不解,方要抬头问,就见他衣角擦过门边,向西行去。
听人道芙蕖被打伤了筋骨,后背肿得又高又硬,没几个月是下不来床。
王福听到这回事时候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
若那天公子没有出现,照那个打法,别说伤筋骨,怕是身子都要被剁成肉酱。
她回神。
心中阵阵后怕。
垂眼,继续干着手中洒扫活计。
这活计对她来说并不累,甚至说根本不值一提。
地面青砖玉瓦,扫起来很轻松,不像她那个茅草屋,上下满是尘土,一天不扫,便叫土堆埋了。
以前在家中,家中许多活计都是她帮娘承担的,后来再大些,娘总夸她屋子扫的干净,饭做得好吃。
她十分心喜,干的便越发起兴。
“手脚还算利索。”
王福抬眼看去,见是梁嬷嬷,忙将扫帚别再胳膊肘处。
“给你。”
一块青白圆润的佩玉展现在她眼前,上头印刻龙鱼池鸳,是她脖上那块。
王福接过:“谢过嬷嬷。”
梁嬷嬷看了她眼,忍不住问了句:“这真是你的?”
毕竟她在侯府管家多年,进出送礼的金贵玉件也都知道个一星半点。
而她面前这枚,确实价值不凡。
一个被卖过来换银钱的,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王福答:“是奴的,娘说是奴出生时别人给的,原本要给哥哥压福,但娘怕哥哥弄没了,便让奴暂且保管,奴就一直带到今天了。”
梁嬷嬷没多想,出声又叮嘱了几句让她照顾好公子,便转身走了。
天将黑尽,王福看着清冷空荡的庭院,一整下午,陈叙身影还未出现。
看似是好事,实则只会让她的内心更加煎熬。
清风半夜起,凉意渐袭,庭院栽种花枝在灯火映照的张牙舞爪。
妖艳,诡影斑斑。
王福搂紧臂膀依靠在门窗边,露出一节瘦骨嶙峋的小臂,袖子因缺了一块让人觉得愈发滑稽。
她睡得不踏实,总是才要入梦便惊醒。
且每次不管做什么梦,都能梦到陈叙攥紧自己脖子,满眼嗜血,如同杀人。
忽的一阵风扫过她眉眼,王福睁了睁眸子。
朦胧眸光里擦过那片熟悉的衣角。
见是陈叙回来,她立马跪正身子。
待看向前方时,却发现人影空空。
而内里,燃起一抹孤灯。
作者有话要说:福娘快快长大~快快长大呀~求收藏求收藏,你们为什么光点击不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