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肖带着他们走进屋子里,看得出他十分开心。他说自己在寨子里呆了二十多年,平日里只能见到收货的汉人货郎。这次寨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同族,可把他高兴坏了。
他还热情地拉着季文和安三两个:“中午一定要在我这吃一顿饭!”又用伊布族语叫自己妻子中午做上几个好菜,再把他酿的药酒挖一坛出来。
安三赶紧劝住他,说他们只是来问一些事情的。阿肖温柔又不失强硬地一挥手,“想问什么呆会儿尽管问,我先给这小哥把把脉。”他一眼就认出,季文是那天半夜发烧的小伙子。
……
季文乖乖把手搭在脉枕上让阿肖替他把脉,自己顺便打量着阿肖家里的布局。
阿肖家从外面看过去和寨子里大部分人家一样,都是相连的五间土房,但走进来才能发现他把三间房打通了,里面除了有一整面墙的药柜,还放了五六张可以让病人休息的竹床,阿肖平时就会在这间大房间里替人看病。
“恢复得不错,但身子骨还是弱了些,”阿肖满意地收起手,又指了指阿布:“平日要加强锻炼才行。阿布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徒手打死山上的野猪了。”
季文和安三面面相觑。他心想:这话好悬没让安一大哥听到,不然,明天被迫上山打猪的就会是他了!
他赶紧表明自己的来意:“肖大哥,我们今天来是想问问当年阿扎发生意外的具体情况,不知道您还记得多少?”
阿肖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我就知道……阿布每次来我这除了受伤就是问他父亲的事情……你也不用叫我肖大哥,我的年龄都能当你父亲了,叫我肖叔吧。”
他回想了一下当年的事情,沉浸在回忆之中:“……那天阿扎是被村子里的乡亲们送过来的,我看他衣服上、脚上全是泥巴,人还不停抽搐着,和往年那些失足从高处摔下的人一样,就知道大事不妙。”
“像他们这些摔下来的人,通常是头部着地。运气不好的能当场摔死,运气好的也会引起头内出血,形成淤堵。气滞血瘀、经脉不通之下,常会引起意识障碍、头痛头晕,有些人还会四肢抽搐、双便失禁。这种情况就算及时得到救治,存活者也是十之有二三,活下来也是不良于行。”
眼看着话题逐渐跑歪,要扯到医术上去了,安三赶紧插.嘴:“那之后呢?阿扎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阿肖醒过神来:“对、对……当时阿扎就被放在门口那张竹床上,”他指了一下位置:“当时情况紧急,我一边要别人去叫阿玛来,一边去拿针灸箱,想先给他扎上几针,但……谁知道就这短短的功夫,阿扎就没气了。”
他的面上流露出几分遗憾:“要是当时阿扎再早一点被送来,或者我动作再快一点……”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做为医者,虽然见惯了生老病死,但是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逝去,他仍然会对命运的无常感到无助。
季文刷刷几笔将阿肖说的话记在本子上,他从凳子上站起,围着那张竹床看了一圈,最后一掀衣服,自己躺上去了。
他闭着眼睛尽量将自己想象成阿扎……跌下——摔到头——抽搐……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阿肖:“肖叔,当时阿扎是怎样抽搐的?”
阿肖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提出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他走到季文身边,努力回想,“他当时……腰背弓着,双目紧闭,四肢不停地震颤……”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调整季文的身体,将少年调成一个弯腰塌背才能做到的姿势。
季文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慢慢说:“那……您觉得当时的阿扎和以前那些摔倒去世的人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阿肖托着下巴回忆了一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硬要说不同的话……就是阿扎抽搐的时间相对久一点。之前我见过的人抽搐一会儿之后会平静下来,然后才没气,阿扎可能伤得太重,直接毙命。”
他一说完,房里安静了下来,只能隐约听到们外他的妻子和女儿发出的声音。安三和阿肖看着床上的季文,期盼着他能找到什么线索。
阿布听不懂汉话,眼巴巴的看着大家,他看着季文的一连串动作,也明白他是在还原当年他父亲的样子。
他指着季文的嘴巴说了几句话,阿肖听了叹了一口气,也用伊布语回到:“……阿布,当时那么多人都没看到你说的东西,只有你看见了。十年前你才八岁,应该是看岔了。”
阿布摇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转向安三,要安三赶紧告诉季文自己当年的发现。季文从床上坐起:“阿布刚刚是在说什么?”
安三慢一拍答道:“阿布是在说……他当时见到阿扎时,看到阿扎的嘴里有泡泡和血……?”他不确定地看向阿肖,希望阿肖能帮忙讲清楚。
阿肖只好用汉话又说了一遍,脸上全是无奈:“在阿扎下葬之后,阿布突然说他在阿扎的嘴里看见过白色的泡沫和血迹。可出事时那么多人在场,再加上我和达大又检查过尸体,根本没有看见阿扎的嘴里有他说的东西。肯定是阿布太过伤心,记错了也说不定。”
阿布好像知道阿肖在说他不对,不服气的争辩了两句:“我就是看见了!我没记错!”
季文皱着眉想了一阵,问阿布:“你是在什么时候看见阿扎嘴里有血的?能仔细说说吗?”
阿肖转告阿布,阿布眨眨眼睛:“……当时我和阿玛听说阿扎出事了,我们赶紧来到阿肖家。我跑得快,我看见阿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就扑上去抱着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见阿扎的嘴角有一点白泡泡和血迹。后来阿玛来了,她抱着阿扎在哭,我在旁边安慰阿玛,就没有再注意了。”
他强调两句:“后来我觉得不对劲,告诉村里其他人,他们都说我看错了!但是我真的看见了!”
案情到此愈发扑朔迷离起来。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现场,季文引以为傲的探案手段都施展不开。他脑袋隐隐作痛:……要是公子在场就好了……
三个人在阿肖家逗留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饭香。季文猛然惊醒,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们向阿肖告别,哪知道阿肖温温和和地拦在他们前面,指挥着自己的小女儿:“阿珠,去,别让哥哥们走了。”
他的女儿阿珠才不过三岁,雪白一团、活泼可爱。她人不大但是十分听话,一听见父亲给她下了指令,放下手中的玩具就屁颠屁颠跑过来,熟练的往这三人里面最好看的一个人腿上一趴,就不放开了。
季文哭笑不得的看着还没到自己大腿高的阿珠,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好阿珠,放开哥哥好不好?”
阿珠睁着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见父亲冲她摇头,手上又抱紧了几分。季文只得边拖着腿边往外走,试图吓唬她:“不松手我就把你一起带走了哦?”
阿珠从腿上抬起头看向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双长着浓密睫毛的眼睛慢慢红了。季文手足无措,赶紧抱起她哄道:“哦哦哥哥不走了不走了,不哭不哭,哥哥不走了!”
阿肖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
……
阿肖的妻子阿玉十分能干,她一个人做好了一桌午饭才来叫他们。季文过意不去,赶在她前面帮忙盛饭拿筷子。
阿肖看向辛苦了一上午的妻子,眼中尽是柔意:“辛苦你了阿玉。”阿玉摇摇头,抿嘴一笑,脸上露出一个梨涡。
五个大人坐在桌边,阿珠也坐在自己的专属小板凳上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母亲蒸好的鸡蛋羹,看样子是饿坏了。季文看她这副乖巧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
安三喝了一口药酒,伸着大拇指夸道:“这酒得劲!酿得不错!”
阿肖面带得意:“这酒里的药草可是宝贝,平日里我可不会轻易用这酒招待人。要不是看在我们是同族的份上,又聊得来,不然别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安三哈哈大笑,丢了一粒花生米进嘴里,好奇道:“肖大哥,你怎么会留在这寨子里呢?”他感觉出这话有点不妥,忙补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怎么会……”
阿肖毫不在意的一笑:“我懂你意思。只是我在这寨子里呆了二十四年了,这里有我的家庭、我的全部,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他们一边吃一边聊,阿肖也无意瞒着他们,将自己的身世主动倒了个底。
他原是孤儿,后来被一名走街串巷的游医捡去养大成人。他们父子俩居无定所,到处游历,听说乾州山里长着很多稀奇草药,于是在他十八岁那年,养父带着他到了乾州。
乾州深山之中确实处处都是宝贝,但机遇与风险同在。在摘一株珍贵草药时,两人碰上了一头熊瞎子。养父为了护他牺牲在熊掌之下,而他不会爬树,差点被熊瞎子扇死,幸好当时在附近打猎的达大救了他一命。
当时伊布族中正缺一位郎中,顺理成章的,他就被达大留了下来。达大见他医术不错,又愿意留下来,不管其他人的反对硬是给他分了房子和土地。而他也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其他人的尊重,并且在这成家立业。
说到这其中的艰辛,他又看向正在喂女儿的阿玉:“多亏我遇见了阿玉,她一直默默支持着我,我才能走出那段被人排斥的日子……”
阿玉和他成亲十余年了,也能听得懂一些汉话,听到丈夫好像是在夸赞她,冲他害羞一笑。夫妻俩就像是刚成亲一样,柔情蜜意、甜甜蜜蜜地隔空对视了一阵。
除了一直在埋头扒饭的阿布,季文和安三一口米饭哽在喉咙里:怎、怎么感觉自己突然吃饱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肖:我邀请所有人见证我和阿玉的爱情!
季文、安三:可恶 原来是骗狗进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