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看了一眼天色，日头逐渐西落。季文一摸肚子，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叫唤，竟是连午餐都忘了吃。

安四拿着厚厚一叠口供凑过来，闹着要吃饭，安二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密切地望向他，眼中是对没吃成的午饭的哀悼和对接下来的晚饭的渴望。

季文汗颜，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忘我害得三个人一起挨饿。他们从张家出来，告别了县丞和衙役，季文正想找个铺子买一些菜品回去，安四就扯住他:“文哥儿，别惦记着做饭了，我们随便寻个酒楼吃便是。”

他刚想说卢公子还在等他回去做饭呢，安四一把揽过他，飞速背对街道。

季文莫名其妙，安四用下巴示意他往后看，他便假装在挑选身边小摊上的货物，趁机向后望去，原来是那才死了夫人却不见半点难过的张书生，带着一位小厮出了张家。

安四问他:“跟不跟？”

季文咬咬牙，最终是好奇之心胜过口腹之欲。他点点头，三人远远坠在张书生身后。

张书生带着小厮，好像3没有目的地，一直在随意闲逛、停停走走。道路两边的店铺、卖货郎摆在路边的小摊，他都一一看过去，信手乱翻。

顺着街道一直从城北走到城中，他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外站定，对小厮耳语了一番，掏出钱袋给对方。

小厮转身走进店铺，不一会功夫就揣着东西出来，把东西交给自家主人。张书生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物件，不知想到些什么，露出一抹笑。

安二眼尖，认出是一盒小巧的木匣，好似是女子上妆所用的东西。他和季文交头接耳两句，季文点点头，等张书生走远，他和安四继续跟上去，安二则进了那家店子，要了一份和小厮一样的东西。

最后，张书生进了一间酒楼，径直进了雅间。安四上去打探一番，原来是张书生约了几位朋友吃饭喝酒。季文他们便也在楼下大堂的角落里落座用餐，等到张书生出了酒楼，径直回了家，他们才离去。

回到租住的小院，此时房里已点上灯烛。季文捏着口供和水粉，兴冲冲正要往卢鹤眉房里去，安三在门外扯住他，小声地说:“今日……公子似是心情欠佳”。

季文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叩门:“公子，我能进来吗？”

房里没有声音，他深呼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门。卢鹤眉还是同上午一样的姿势，斜倚在美人榻。听见他进来，不抬头也不出声，冷着一张美人脸，垂目看着手中的书。

季文咽了咽口水，勇敢将口供呈上:“公子……这是今日在张家重新问过的口供，我……”

“不用给我看，”卢鹤眉抬起头，脸上神情淡淡，“直接说你发现了什么就好。”

季文眼睛一亮，兴奋起来，摸出自己做的一本简陋的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我本以为，张书生和卢氏刚得一子，两人应该举案齐眉。哪知今日到张家一瞧，才知道卢氏只是徒有一个少奶奶的名头！”

“张书生不喜欢她，与她分居两院，在她死后也未曾表示过一丝一毫的难过，还有心情出去逛街饮酒；婆母不重视她，一个少奶奶居然住在偏院里，房里阴冷不见阳光，哪里是一个正在坐月子的妇人能住的房间；院里下人不能担事，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从娘家带来的两个仆人，但贴身丫鬟像是起了异心，府里真正盼她好的可能只有那位刘妈妈了吧……”

说着说着，季文也不禁唏嘘起来，感慨着果然一入豪门深似海。卢鹤眉原先冷着脸，又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气氛顿时轻快起来。

卢鹤眉问:“那你觉得该从谁身上着手？”

季文思索片刻:“张书生和心莲！见过卢氏的贴身丫鬟心莲后，我便怀疑她与张书生有染！今日她虽穿得素雅，但是那料子与其他丫鬟身上的布料不同，而且剪裁合体，凸显身段，这不该是一个下人能穿得起的东西。”

“她身上虽然没有半点配饰，但周身有一股浅浅的香粉味，落泪时，脸上铺得粉都冲出了两道沟来。很难不令人怀疑她这几日恐怕都是精心打扮，只是今日怕引起我们怀疑，才摘掉首饰，但她却忘了洗去脸上的水粉。”

季文拿过口供，迅速翻到刘妈妈呈述的那一页，指给塌上的人看:“刘妈妈也曾说过，当日卢氏不见后，她正往主母院里走，路上见到心莲，就拉着心莲往张夫人院里走，然后又碰到了张书生。这么一看，只怕心莲那日与张书生私下见面，分开之后，便被刘妈妈撞上了！”

卢鹤眉拿过口供，一目十行翻看了两眼，又问:“那家丁的口供，你是怎么想的？”

季文挠挠脑袋:“……这点还有待查证。之前我猜想的是有人在房里将卢氏杀害，拖至池塘边，分尸后将尸块经由水道带出。但是县衙已经在池塘里打捞过，没有找到下半身。而且水道弯曲又长，张书生一届文人，不像是有能带着几十斤重的尸块游出去的本事。”

他带着求助看向卢自家公子，却被对方眼中倒映着的点点烛火吸引住。摇曳着的烛光似是万千星辰，星光流转之间伴着一丝欣赏。季文沉溺在对方眼里的星河之中，一时之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卢鹤眉看出他的迷蒙，神情似是满意。他赞赏地点点头，轻声说:“待你明日去了李家后，再做推断也不迟。”

季文精神恍惚，只听得到“明日”二字，胡乱跟着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里。他感觉自己好像落下什么，在房里绕了两圈没想起来。

直到快睡着时他突然惊起:那盒水粉！那一盒水粉的由来还未和公子说清，公子千万别误会成他是买来自个用的！

第二日，季文惦记着还要去第二位死者家中，特地起了个早。

炖上一罐绵滑的粳米粥，他去街上商贩处买了些新鲜蔬菜，还细心挑选了一扇精排。将精排根根剁开，焯去血水，再往铁锅里装上一大锅水，丢进一个自己配的卤包，精心调了味，待大火煮开翻滚后便小火炖上。

安四闻着香味，在厨房外探头探脑:“文哥儿，一大早就炖肉吃呐？”

季文没好气的说:“想什么呢？今中午吃卤排骨，我提前将肉炖上，若是中午我们没回来，公子也有东西吃。”

安四一听中午又要出去，还可能不回来，闹着硬要尝了肉才肯出去。

安二眼里寒光一闪，笑面虎一样:“安四，别逼我动手。”

季文听得好笑，揭开锅盖往正在“吨吨”翻涌的卤汁放进一些剥了壳的鹌鹑蛋和鸡蛋，再放上一把毛豆，花生，几块香干和笋片。又将精排上切下的一块瘦肉切成细丝，过上一道水就丢进粥里，用勺子打散，再洗了一把绿叶蔬菜，同样切丝，放进粥里煮上片刻就宣布吃饭。

他抱出自己的小腌菜坛子，夹了两头晶莹剔透的萝卜和一捆豆角出来。切丁，稍作翻炒，酸香扑鼻。咸粥鲜滑，酸菜佐粥，季文算了算时间又捞出几枚卤蛋装在碟子里。卤蛋煮的时间还不长，内里还未入味，权当吃个新鲜。

往托盘里装上两人份，季文陪卢鹤眉用过餐，就往李家去。出门前，他拉着安三细细叮嘱:记得一直保持灶上小火，火不能大也不能断；过了两个时辰再熄火，再余温捂上半刻钟，更入味；及时把花生、毛豆捞出来，沥干可以当个零嘴，笋片和香干可以多泡泡……

安三听得喉头止不住的动，顶着安四幽怨的目光疯狂点头。安四强行要安三保证会给他留上一些卤味，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季文一行人往城郊去，昨日他就和县丞约好，今日在城郊会面。到了城郊，春日正好，一跬跬金黄的油菜花在风中轻摇，远山渐绿，近波轻涌，美不胜收。

随着好春光到了李家，季文收起轻松惬意，开始认真观察周边的地势。

李家建在河边一处高地上，此处只住了四五家农夫。一路走进去，李家是最后一户，再往李家屋后走上十来步，下方就是河水平静的平黎河，而后方有小路通往山上。

李家四口人都被衙役叫出来站在门前，李嫂抱着未满月的小孙子，抹着泪，嘴里轻声喊着“求大人做主”，她的丈夫也佝偻着背，目光局促又紧张。

季文目光落在站在二人身后，面色忧伤的李余身上。同样是弱冠之年的男子，张书生文文弱弱，肤色白净，李余则体格健硕，古铜色的面皮晒得发亮。

李家世代务农，几间土房，外墙斑驳，露出下头的砖瓦。灶房设在屋外，瓦片一盖，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撂在一处有一人高，再用油纸一铺，勉强能遮风挡雨。虽是条件简陋，屋内倒也干净整齐，想来主人家平日里也不曾偷懒，多有打扫。

季文征得主人家的同意后，就把正厅当做问话的地方。先是简单问过李叔和李嫂，他二人的口径大致相同：

那日起床后，王氏像往常一样给家人备上早餐，吃完饭他们夫妻俩就背着农具下了地。因王氏尚在月子里，需要滋补身体，李婶特地嘱咐了儿子先去城里买只乌鸡再去干活。

这期间，李嫂见自家田里小菜出得格外水灵，特地掐上一把送回家里，嘱儿媳中午炒了吃。她回了田里，过了一阵子才瞧见儿子李余回到田头。她问李余乌鸡买到了吗，李余说买到了，新鲜得很，她便继续忙活。

三人一直忙到吃饭的时候，回了家里，屋外头的灶房冷冷清清，毫无动静；而李余小俩口住的那间土房里头，传来孙子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