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家,其实就是在沙柳村最东边位置的一间小屋。里面除了一张床,其他啥都没有。
出乎意料,跟老头邋遢的外表完全不一样的是,屋子里被打扫的极为干净。
就着打火机的余光看清了屋里的布置后,陆泽明去车上搬了两张行军床,又拿了被子过来,准备晚上就在这边凑和一晚。
“小子,刚刚在车上我可摸到了,你带了水吧?把水也拿进来,顺便再带个炉子,我还有些茶叶,便宜你们了。”老头毫不客气使唤陆泽明,走到床边,从墙角缝隙里摸出个铁罐子,冲着两人摇了摇。
寄人篱下,形势比人强。陆泽明暗地翻了个白眼,去车上将东西拿了过来,只是嘴里嘀嘀咕咕的到底有些心气不顺。
他拿回了个小小的酒精炉,不太熟练地倒了一壶水架了上去。
酒精炉的火很小,老头的屋子也没有窗子,门一关拉上门帘就不怕有光泄露出去了。
三人围着小小的炉子坐着,微光摇曳,映出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陆泽明脸臭臭的,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空水瓶,发出哔哔叭叭的声音。
老头神色怔忪地盯着炉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代好六,目光灼灼,死死地盯着炉子,恨不得扑上去一样。
陆泽明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丢掉手里的空瓶子,迟疑问道,“六姐,我那还有水,给您拿点?”
代好六嘴里想要拒绝,可身体抵不住内心的渴望,点了点头。也不等陆泽明回来,直接跟了过去,老头也没管他们,自顾坐在屋里没动。
两人来到车边,陆泽明搬了一桶容量为1L的水下来,代好六迫不及待接过来就痛饮起来。一连喝了三大瓶水,喝的肚子都胀了,她才停下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陆泽明被她那架势吓住了,他担心地问,“六姐,您这,没事吧?”
代好六清楚,下午时突然出现的痒意,晚上止不住的干渴,自己的身体肯定是出了问题了。可这种情况,穷尽她的阅历都没听说过,就算说出来,也不过是让陆泽明跟着一起担心罢了。
“没事,就是好久没喝水了,下午汗出多了,渴了。”代好六冲陆泽明笑笑,“买水的钱,得晚些时候给你了。”
陆泽明连连摆手,语无伦次道:“您说什么话,您本来就是为着帮我才到这里来的。我家水多的是,你想喝多少就能有多少,只是您的身体……”他看了下代好六,欲言又止。
代好六满不在乎,“别担心,我心里有数。先进去吧,别让老先生等。”
老头还是他们出去时的姿势,就跟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两人刚刚坐好,水就开了。
水一开,老头就动了,他打开铁罐子扣扣搜搜地抓了一点茶叶扔进水里,又赶紧盖上盖子,重新放回了角落里。
陆泽明先给代好六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老头和自己倒。
老头也不生气,端起杯子闻了闻味儿,也顾不得烫就先嘬了一口,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可真是有些时候没喝到过这么好的茶水了。”
“你不是有茶叶吗?自己泡不就得了。”陆泽明哧了一声,刺了老头一句。
老头看了看他,难得没有跟他抬杠,反而叹了口气,背佝偻了下去,“这鬼世道,连口水都难喝到,有茶叶又咋,难道撒泡尿泡?”
话音一落,几人都没有出声,只有水壶内茶水翻滚的声音。
老头话虽然粗,可话糙理不糙,陆泽明嫌弃地撇了撇嘴,手里却提起水壶给老头水杯里添满了。
代好六被老头的话击中痛处,交易所里一瓶100ml的水都要30000沙化币,换成最便宜的营养剂,都够吃小一年的了。今天她喝了陆泽明那么多水,欠下的已经天文数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的清。
“你们是第一次来外面吧?”老头喝一口茶,问。
陆泽明偏过头去,没有回他。
代好六从欠钱的沮丧感中抽离出来,打起精神,“您怎么看出来的。”
“沙化第一年,我在归元城修城墙呐,后来听说沙柳海这修村落,就跟过来讨口饭吃,然后就留在了这里。”老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我这人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没啥能拿得出手的本事,除了我这双耳朵。”
代好六顺着话朝他耳朵看去,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双招风耳,除了大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是挺特别的,特别能诬赖人。”陆泽明不满地说他。
老头咧嘴嘿嘿一笑,“小子,我今天要是不诬赖你们,你们有没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不知道了。”
“吹什么牛,吓唬谁呢?”陆泽明都气笑了,这老头简直不知所谓。
代好六从老头两次行事中已隐约意识到了些,此时听老头话里的意思,也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跟老头郑重道了谢。
陆泽明虽不肯相信老头,却百分百相信六姐,见她这态度,倒不好再摆出怨怪的样子,可要让他道谢,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老先生,这些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代好六问。
陆泽明也乍着耳朵听。
老头摇了摇手,又一杯茶喝完,见二人一直等着,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这才小声提醒。
“这么多年,你们不是第一个发现有问题的人,可是为啥到现在都没消息传出来,你猜那些人都去哪了?”
老头咳嗽了一声, “在外面,做事情不要太明显,藏着点才能活得久。”
代好六若有所思,陆泽明却愣住了,他脊背一寒,追问道: “你什么意思?”
老头却不肯再说,浑浊的眼睛在灯火摇曳下看起来隐有水光闪过。
又是一阵沉默。
老头将水喝了大半壶,满足地躺到在床上,临睡前提醒两人,“事情办完了,明天趁着日头该走就走吧,好好回去,比什么都强。”
陆泽明还想再追问,代好六却冲她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能在身怀秘密的情况下还提醒他们,已经是老头仁至义尽了。
“睡吧,明天咱们早起去采集数据,中午就出发回归元城。”代好六轻声说道。
陆泽明有些迟疑,这趟出来主要目的就是找数据,一个上午根本就采集不了多少,明天就要回去,他还真不太舍得。
“六姐,你说这老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代好六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不愿意。“这还真不好说。老头要说的是真的,那他能在人眼皮子地下活这么久,本事不小;要说的是假的……”
“假的怎么样?”陆泽明追问。
“你看像假的吗?”代好六看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
若是放在以前,好言难劝该死鬼,她是多的一句话也没有。可喝了他那么多水,面对债主,她也干不出以前那些事。唉!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腰杆子不硬啊。
也是,他可是亲眼见到沙子活过来的。这种怪事他们第一次来沙柳海就遇到了,可他以前却一点风都没听到过,这中间肯定有事。
陆泽明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可随即就一口喷了出来。他捂着嘴先看向老头,见老头没什么反应,这才吐着舌头控诉。
“六姐,您才倒的水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烫死我了。”
“你也没问啊。”代好六无辜耸了耸肩,躺在行军床上还不忘提醒他,“记得把火熄了。”
陆泽明含糊答应了,哀怨地看着六姐的背影,独自吐着舌头在那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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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到一个地方,依代好六的风格,肯定是警惕心提到最高,一晚上都不会放松的。可是,这一晚她偏偏睡的极深,还是老头先醒了,叫醒的她。
“天快亮了,赶紧收拾收拾就走吧。”屋子里一点光都没有,代好六却莫名觉得觉得老头的一双眼睛有光流转。
她答应一声赶紧起来,叫醒了陆泽明,两人稍微收拾了下,就跟老头告辞了。
老头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听到两人动静也没起身,只摇了摇手。
临走前,代好六将剩下的八支营养剂加上陆泽明拿出来的一桶水,都放在了门边上。
外面天还没有大亮,只隐约看得见对面的人影,村子里也静悄悄的。陆泽明开车,很快就来到沙柳林。这次代好六也特意跟他学了下,跟他一起争取在中午之前尽可能多的采集到足够的样本。
天大亮时,陆泽明已经往车子上搬了好几次样本了。渐渐的,沙柳林中人开始多了起来,有休闲漫步的,也有急匆匆赶路的。共同点是大家都成群结队,想代好六二人这样两个人一起的,都少之又少。
陆泽明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采集样本中去,他知道轻重缓急,中午出发回城已经定好了,得在出发前尽可能多的采集到足够的样本。要不是车子空间有限,看他那样子恨不得把整个沙柳林都搬回去。
代好六却越来越不安,如芒在背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心里总有一种有大事将要发生的危机感。
她佯装挖沙子蹲了下来,借机打量四周,沙柳林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偶尔有过往的人好奇地朝他们打量,但却都没有异样。
心里不详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发的明显,不能再等了。代好六果断放弃采集,走到陆泽明身边拉住他,悄声道:“不等了,赶紧走。”
陆泽明一时没听明白,满眼疑惑,“怎么了?”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了,一群六个穿着统一衣服的人从沙柳林深处跑了出来。
“快跑,快跑,有怪兽进来了。”他们一边大声喊叫一边拼命奔跑,衣服上都染着血。
众人一听,全都乱了套,一部分慌乱地往村里跑去,另一部分则兴奋地朝着几人跑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陆泽明不由自主朝那边看了过去,一时分了神,代好六此刻却觉得全身的警报都在叫喊。
“快跑。”代好六推了陆泽明一把。
陆泽明一个踉跄,刚刚站着的地方,一根长针插进沙子里,只留下一点针尾露在外面,烈日下漆黑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