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的身体几乎一半叠在她身上,头部在她腰的位置,只等着沈奚舟先往前走再跟上。
如今听她这么说,黎景一抬下巴,和她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对视着。
黎景:“这里面是安全的。”
沈奚舟还是几乎静止:“我知道。”她眼睫在有些异样的扇动,感觉身下的管道底部在一片片裂开,好像很快,她就会失重地跌落下去,落进一个黑暗没有出口的地方。
沈奚舟有些迟缓地吞咽一口,已经盖上一层浅薄尘埃的手,攥得骨节处的皮肤发白,她看着黎景,声音有些不明显的颤抖,语气里藏着哀求:“我不能走前面,你走前面吧。”
黎景从放在沈奚舟后背的手上,感受到了此刻她身体的僵硬,在走廊一路跑来时沈奚舟没有害怕得大喊大叫,现在怎么会这么害怕?黎景眼里闪了一下,想到什么。
两人就这么尴尬又静默地对视几秒,黎景有了动作——
她侧身挤在这个狭小的管道里,往前爬了一点,手掌压着沈奚舟纤细的肩线,拿过沈奚舟手里照明的手机。
从沈奚舟身上爬过去后,到了前面,“跟好。”
沈奚舟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思绪迟钝的发现刚刚黎景并没有回头和她说话,又想应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可不知怎么的,她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
管道里的空间不大,沈奚舟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移动的,她好像站在第三视角上,看这自己的身体跟在一个人后面匍匐向前,在一个一个的交叉点转弯。
密闭的空间,昏暗的光线,沈奚舟知道,自己犯病了。这里很冷,寒气呼呼地从肌肤上掠过,她克制不住的肩膀颤栗了一下,死死的盯着前面那点光。
但她也清楚,不能再回到那个化妆间,如果不爬管道,就只能打开门走出去,而那样只能被流感患者抓住分食,成为楼下那个拖着肠子走路的活尸。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伴随着嗡嗡的噪音在耳边回响,蒙着灰尘的眼镜上的光线变得强烈。
“沈记者。”黎景喊,“走吧,可以下去了。”
沈奚舟如梦初醒的拉回一点神思,面前的黎景一下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管道底部的一个亮洞,她爬过去,从通风管口往下被人接住后,才松了手,踩到桌子上。
“沈记者!”
江总看见她很是激动,只是他的情况也不算太好,嘴唇干裂、眼里满是血丝,神色恹恹的。
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人但也没有食物,进来的时候有两个保镖被冲开不知所踪,身边只剩下了两个人。收到短信后,江总也不敢出去,只是留在这里想等救援,直到黎景从上面打开通风口。
沈奚舟听到这一句,有些滞缓地低头看去,神情怔愣。
“江总,沈记者有点被吓到了。我们还是先上去吧,有个房间那里有水和食物,您可以先喝着解解渴,我们也好等人来救。”黎景说。
“外面那些东西很危险。”江总急切的问她:“你联系上陈......他了吗?”
这句话生生的被黎景警告的眼神打断,江总意识到自己太害怕了差点说出什么来,很快的换了句。
黎景若无其事地说:“还没有。”
江总面前地扯了扯嘴角,沉重地点点头:“那我们先上去,找个有食物的地方等着。”
办公室里有一袋高尔夫球棍,黎景拿了两根,再一看,沈奚舟还踩在桌子上,神情恍惚。
“你没事吧?”黎景把沈奚舟拉下桌子。
沈奚舟慢半拍地点了一下头:“我没事。”
她说着,发现黎景突然把手伸到了面前,再一秒,口罩被扯下,呼吸畅快了些,接着,面前的人一巴掌拍在她脸上。不重,但看黎景的样子,是故意打的。
突然被打一巴掌,沈奚舟先是一愣,而后居然慢慢清醒了。
黎景实在不是个会安抚别人的,在以前生活的那里,让人回神的方式都是一巴掌,打完后黎景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说:“再走一段就到了。”
沈奚舟眼神有些飘忽,但显然比刚刚好了点,她低下头说:“我没事,可以走。”
桌子上面加上椅子,黎景先爬了上去,沈奚舟跟在后面,后面那三个人一爬上来,管道里显得更加狭小,黎景怕管道撑不住这样的种类,让他们分开些前后拉开距离。
从爬过的通风管口往下看,他们能看见条形光线进来的地方,底下是些什么,恰好从这里过去的房间里,下面全是些活尸,江总低头一看,和一个活尸对上视线,被那咧着带血的嘴冲他吼的活尸吓了一跳。
时间过得很慢。
转了几个弯后,黎景停下,拨开那个通风口的插销,拿动百叶护板。
底下的人发现了他们,有的以往是那些流感患者,被吓得撞到身边的人,有的大着胆子往上看,才发现上面是人。
“上面有人,是救援?”
“管道安全吗?”
“先把他们弄下来,搬桌子过来。”
黎景探出个头:“我们是人,能搬个东西过来接一下吗?”她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在摄影棚见过,继续说:“上面还有裕盛地产的江总。”
下面的人忙活着,桌子上搭椅子。黎景下去踩稳,把人都接下来,有人认出了江总,原本把稀疏头发打理得极好的副台长此刻形象有些潦草的迎上来。
“江总,你没事吧?”
江总压下心里的余惊,又摆起了老板的样子:“没事。”
在一切秩序还存在时,有钱代表着一定的特权,就比如现在,那些人还听着副台长的话,拿出水和食物来给她们。
沈奚舟也被认了出来,没收到一句问候,有人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她,还有人对她的落魄有些讥讽的笑了一下。
她在台里的人缘实在差得离谱。
连黎景看了都在想,沈奚舟平时在台里也混得太差了,这都没辞职,难道是缺钱?也对,一个记者的工资应该不会太高。
这几个外来者惊扰了本该宁静的深夜,外面的天依旧黑沉,黎景站在落地窗边吃着不知道谁塞来的面包,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沈奚舟说:“原来你要带江总过来,是这个意思。”
黎景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听着那些人在江总面前说话的声音,幽深的目光移向窗外。
这里的视野更加开阔,能看见下面的小广场上,有几个下水道口。活尸被坠落的直升机吸引走了很多,小广场上只依稀可见步伐缓慢的移动黑影,不超过十个。
直升机落点的位置,还有火光。
沈奚舟看着那火光,也看见了其他大厦里亮起的灯,那里或许还有很多和她们一样的幸存者在等待救援。
“这里有食物了,你还在计划出去?”
“这不是计划出去。”黎景说,“这是如果救援不能及时赶到,留给自己的第二条活路。”
黎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落地窗印像里的人。已经过了两天,可那些人里,有的很害怕正在神色慌乱的强装镇定,有的一遍一遍拨打着电话希望得到救援,有的讨好着刚来的富豪希望出去后能得到赏识,少有的和她们一样,情绪很稳定,庆幸自己没有死掉。
“你也觉得他们很讨厌吧。”
沈奚舟垂下眸子:“我没有这么说。”
沈奚舟当了这么多年记者,直觉很是敏锐,她感觉到黎景进了这里之后一直和人保持着距离,哪怕是来讨好她的人。
沈奚舟觉得自己上次想的是对的:黎景比起活尸,更怕和人待在一起。
黎景知道自己在做着最坏的打算,她希望救援能来,但也必须为没有救援而筹谋。现在才两天是看不出什么的,时间一长就得乱。
“他们不待见你,你不喜欢他们,这个地方,沈大记者也不一定能待下去,你再等等就知道了。”再等等,那些人就会开始抱团,因为食物越来越少而开始看谁吃得多,谁吃得少,最后结队分食物。
而沈奚舟这种没有人结队的,最后可能,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奚舟和黎景没有什么交流,这个大办公室里一共十来号人,在看见流感患者开始吃人后就堵死了门,本来误送错楼层的面包有三箱,可这么多人根本吃不了多久,三桶桶装矿泉水已经喝了半桶多。
过不了几天,就得饿肚子。
休息了一晚,外面又开始下雨。
沈奚舟不知道黎景总是坐在窗边看什么,黎景没拿手机放大着看下面的“人”,只是那样俯瞰着一切,沿着落地窗往返走动,想从不同的位置看见更多的东西。
而且已经,看两天了。
第三天。
“黎景。”
一个带工牌的男人过来,笑着和她打招呼,黎景瞥了眼工牌上的名字,张牧。
黎景停了一会儿,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她在思考着另一种方法的可能性:利用外貌优势在这里养几个舔狗,到时候那几个人为了她争风吃醋的,站在她这一边,等没了食物要出去的时候,拿这些人打头阵。
只是念头在脑子里滚了个圈,就被黎景否决了。
靠不住。
生死攸关的时候,难免不被他们推出去。
黎景勾了勾唇,装模作样的说:“你好。”
机车服防水又贴身,上面的灰尘早已擦去,现在各处衣物贴合着身体,能很明显的看出身材曲线,张牧准备抓住这个机会,看能不能抱得美人归,警察到时候一过来压制暴徒安定秩序,两人相互再留个联系方式约一约什么的,这不就得手了么。
张牧往窗户外看一眼:“外面现在真乱,但是警察应该很快就来了,我觉得不用太担心这些。”
黎景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但愿吧,那些人太可怕了,要不是沈记者带着我,我差点被抓住。”
“不用害怕的,这里的门封住了......”
话音未落,腾的一声,大办公室的灯灭了,现在是白天,落地窗透着明亮的光,发现没电的是在充手机的人,那人看着手机咦了一声,嘟囔道:“没电了。”
黎景不等张牧说完,就冲到在充电的手机旁边,这几天手机一直开着声音但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信号也没用,她只能一直插着电保持百分百电量。
没电了,办公室的人又开始慌起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才发现,不仅仅是这里没电了,而是所有目之所及的建筑都已经陷入了黑暗,如果这么多地方都没电,那换而言之,停电的,是这个城市。
淅淅沥沥的雨模糊了视线,往日窗外霓虹灯不再亮起。
办公室休息的女人和男人分开休息,这里面互通的办公室被分了一下,沈奚舟这几天一直在一件空的办公室休息,黎景和她一起,两人分别靠着不同的墙。
但黎景睡的墙角,是靠着落地窗的,好像她对那个落地窗有种执念。
今晚,沈奚舟破天荒的坐到黎景身边,黎景坐在落地窗边看雨,拿着手机往下拍什么。
见她来了,黎景问:“有事?”
沈奚舟:“没事。”
但也不走,就在旁边看着她拍照。
黎景说:“沈记者这怕黑的毛病要是太严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奚舟脸色一变,垂着头不接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