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2月12日星期五
除夕夜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我们就直接出发了。
是的,我完全没有拖延时间在老家多呆的意思,那种安稳的时光是会消磨人的斗志的,如果再拖下去说不定哪天我就会动摇。
这种动摇会致使我和亚瑟出现分歧(甚至他也可能会动摇)。
总之,我们今天一大早就乘飞机直接回到了帝都。
没出机场,我们落地之后转身去了境外航班处办理登机手续。
我们的目的地是休斯顿,那个最有可能是黑水镇的城市。
飞机从帝都出发,在旧金山转机,于当地时间早上六点多抵达休斯顿的霍比机场。
我一点也没有要节省的意思,给我和亚瑟订的都是商务舱,一路总共二十多个小时的航程,落地还是早上。我们大概率会直接放下行李就出门转,如果在飞机上没休息好的话,肯定受不了这么紧张的行程。
当抵达旧金山的时候,我就知道,考验来了。
在这里我们要经历海关入境检查,然后才能转机前往休斯顿。
海关主要是核验来访者的入境资格,以及检查行李是否有违禁物品。
我和亚瑟的行李都非常简单,关键问题在于入境资格。
我们两个很低调地随着人流在入境点排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轮到我了。
我和亚瑟排在相邻的两个窗口,当轮到我时,我用余光扫到亚瑟前面还有一人,当下心中就觉得不妙。
上次办理签证时,同样是我先过了,然后亚瑟被拒了。
说我迷信也好,但当时的我心中确实隐隐出现了不好的预感,或者说这种预感是有根据的,以亚瑟那不清不楚的身份来说,被二次核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名山姆国人长相的男人,顶着华夏国籍,带着山姆国的旅游签要入境山姆国,护照上没有过任何其他国家的签证信息,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吧?
我顺利过了关,转头看到亚瑟正在和海关人员对话,等我把手中的材料装进背包里收好后再一抬头,心脏猛地一缩——
我的预感没错,亚瑟被带走了。
我知道,他是被带进小黑屋里二次核查了。
小黑屋是山姆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接待室,如果入境者在海关处没通过的话,就会被带到那里进行二次问询。
我虽然没进去过,但是当年一起来留学的同学有人进去过。里面是一间类似机场等候室的屋子,列着几排长椅,白炽灯开到最大,明晃晃地照着所有人。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信号,不能玩手机不能拍照,只能老实等着审查员喊名字问话。
少则十几分钟,多则数个小时,能通过的就都通过了,剩下的就是真查出问题被遣返的了。
我紧张地在机场内等待,那段时间真的是度秒如年。
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吧,亚瑟终于出来了。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长出了一口气,那种恍如在做梦的不真实感终于消散。
他走过来拥抱了我一下作为安慰,随后描述了他在小黑屋里的经历。
进去后他看到屋内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东南亚裔在等待。
亚瑟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叫到他的名字时,亚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去窗口接受问话。
对于自己被带进小黑屋的原因,亚瑟心里已经有了预判,无非就是担心他滞留、有移民或非法工作倾向,所以面对问询是有的放矢就好了。
审查员问了他大概二十多个问题,一环套一环,我知道那种问询方式,会带给人非常大的压力,如果心理素质差的恐怕都会自我怀疑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而审查员会根据被问话人的临场反应进行判断。
不过亚瑟明显无惧这种盘问方式,简洁且坚定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并且着重强调了已购买返程机票、习惯性居住和家庭关系都在华夏(通过配偶佐证)等。
审查员显然没有怀疑过亚瑟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亚瑟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一切经历都是真实的,没有说谎成分,所以最终审查员还是给了他通过。
好在我们转机时间有足足五个多小时,预留时间充足,现在还完全来得及。
转机途中我还心有余悸,那种担惊受怕的滋味真不好受,真是的,以后再也不来这破地方了,谁爱来谁来!
2021年02月13日星期六
过了海关后的转机就非常顺利了,我们成功抵达了休斯顿。
我们预计在休斯顿呆三天,除了这里可能是黑水镇原型的关系,主要还是想在这边稍微休整一下。
随后我们会前往同在德克萨斯州的达拉斯,据我们猜测这可能是草莓镇的原型,而整个德州也是真正的西部象征。
我通过酒店包了个车,带司机,这些天他会负责我们的行程。
到休斯顿后我们放下行李在酒店吃了个早餐,然后就直接出门了。
光看这里现代街道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黑水镇的气息了。
亚瑟显然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但当真的漫步在休斯顿的街头时,还是禁不住沉默了。
我明白他沉默的原因,怎么看都不太可能在这里找到他回原世界的方法。
不过我没说什么,反正我就是抱着纯旅游的心态,他能回去很好,不能回去更好。
上午我们在城市内逛了逛,下午喊了司机过来,载我们前往海边。
在路上,我们和司机聊了聊,他听到我们话语间对德州牛仔很感兴趣,带着我们绕路经过了一些带有西部特色的地点。
我看到了大幅的涂鸦,上面是骑着马的牛仔,我又看了看身边的亚瑟,他这会儿已经恢复正常了,见我看他,含笑对我点头示意他很好。
我们抵达的海边带有浓郁的山姆国乡村风情,沙滩后方连着草地,上面伫立着矮矮的彩色独栋房子,房屋前是有点秃的棕榈树。
有人在草地上遛狗,沙滩上的人不多不少,我也顾不得会不会弄脏衣服了,直接在沙滩上躺了下来。
旅途到底还是带给了我疲惫,我懒洋洋地看了看时间,提议道:我们在这里看完落日再回去吧?
亚瑟点头认可了我的提议,独自在沙滩上溜达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几乎要睡着了,忽然感到有人推我。
我猛地惊醒,心中暗恼自己也太不小心了,在这里睡着是多危险的事!
好在推我的人是亚瑟,他抬头示意我看远处的天空,我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抬头看向天边。
海上薄薄的云层被染成了橘红色,太阳隐在其中,正缓缓沉向海平面之下。
拍了几张照片后,我忍不住想说些什么,这样好的氛围,不谈谈心显然可惜了。
想了想后,我问亚瑟:我们去找签证官演戏那天,你为什么忽然说了“抱歉”?
当时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后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现在我们终于踏踏实实站在山姆国的国土上了,这问题也能问出口了。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悄悄观察了一下亚瑟的表情。他没有露出回忆的神色,说明他还记得那天的想法,这也说明那天的话不是随口说的,而是真的带有思考和目的。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企图蒙混过关,他越这样我越好奇,最终亚瑟还是说道,他认为是他的出现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那天当签证官第二次拒绝我们时,他感受到了我的无措,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抱歉,是他令我感到为难了。他担心因为他,我让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的话令我陷入了思考。
从表面来说,我当时无措只是因为那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亚瑟想说的显然不止这么简单。
我变成了另一个人吗?
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喃喃地问出了口。
亚瑟说,当他刚来到这里时,能够感觉到我“稳定且平静”,后来嘛……
我想了想自己后来的行为,爬雪山、辞职……似乎从一个稳定的状态变成了不稳定的状态。
原因呢?原因究竟是什么?
其实在年少时,总有很多事情能牵动我的情绪,同学、亲人、恋人、看过的电影、吃过的美食……
可是后来,尤其是父母遇难后,能扰乱我情绪的事好像越来越少。
我不会因为吃了一顿美食而觉得幸福,也不会因为身体抱恙而感到悲伤。我好像成为了一个情绪稳定的大人,却也被剥夺了作为一个人的鲜活。
我拥有了稳定的状态,却也被无限削弱了对快乐的感知。
人不是能够精准控制情绪的动物,没有办法仅仅剔除感官上不想要保留的“缺点”,比如大喜大悲、易怒、悲观等等。
当我剔除这些肉瘤时,势必会削骨割肉地伤害自己,最后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残破形状。
或许我要做的不是剔除什么,而是接受什么。接受那些起伏不定的情绪,接受情绪不稳定的自己。
我恍然大悟。
在今天之前,我只知道自己的状态改变了,却从未深入分析过为什么会改变,可随着刚才我自语般的分析,我终于明悟了。
或许这也代表着直至此刻我才真正自由了。
关于我对自己内心的剖析,亚瑟听的似懂非懂,但他能够看得出我想明白了什么,他表示很羡慕。
人就是这样,只有在某一个关窍忽然想通了才会豁然开朗,在那之前只会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在我看来,亚瑟就处于这样的阶段。
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比任何人都理解。
曾经的我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暮气,现在我的已经消散了,亚瑟呢?
我在游戏中看到的他意气风发,充满野性和生命力。
我不想看他消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