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柚的菜篮包没有口子，包包口子是微微敞开的，她低下头正好能看见他，池柚被包里的小青蛙捂住鼻子的动作逗笑了：“哎哟，爸，有这么夸张吗，你是太多年没来过菜市场了吧，菜市场就是这样的了，啥味道都有，适应了就好。”
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低下头继续和他说,“我们先去那边看看，那家的菜最新鲜了，我经常去买这家的吃。”池柚扯了扯才菜篮包的带子，把有点往下掉的菜篮包使劲往肩膀上提了提，大步地往那家档口走去。
卫格林在狭小的包里晃来晃去的，脑袋时不时装到有些硬的竹条上，他只好一手抓着纵横的竹条，稳住身形，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心软答应跟着她一块出门。
两边是肉档口、海鲜档口、蔬菜档口、熟食档口等等，水泥地上掉了一堆烂菜叶垃圾之类的东西，档口老板大声吆喝招呼着过往的人，市场里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一切都杂乱无章，又仿佛井然有序。
卫格林缓过劲来之后，透过包包缝隙往外看着他从未见过的一切，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都为了那一点财米油盐奔波着......他没办法共情这些人，也并不关心这些人的死活。
卫格林的目光移到池柚的背影上。
她背着他往人声鼎沸里走去。
他看着她灵活地穿梭在汹涌的人潮中，到了档口，她熟练地和老板热情地打招呼，嘴巴甜甜地夸老板娘今天气色很好，聊一些在毫无意义的话。
她弯下腰仔细地挑选着菜，明明就是那么平平无奇的菜，不知道为什么她能看得这么认真，挑选得那么仔细，仿佛能看出花来一样，她挑好了菜，像是炫耀一般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空心菜，美滋滋地悄声和他说：“今天的菜特别新鲜，还很便宜呢，比前天我买的时候便宜了一块钱，太好了，今天真幸运。”
省了一块钱就觉得自己幸运，他都觉得好笑。
但她转头又和老板娘讨价还价：“老板娘，便宜点呗......”
卫格林默默地看着她。
说实话，他从前一直挺看不上她的，典型的小市民，市侩精明、汲汲营营、俗不可耐、成日溜须拍马、不思进取，贪财又愚蠢，还总自以为聪明，为此沾沾自喜。
他一出生就坐享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从没想象过，会有人在他从未踏足过的菜市场，为了省那么几毛钱费尽口舌，可她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或许......她只是一直在很认真很努力地生活着......
当然，她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她有底线，贪财有度，知足常乐，积极乐观，真实又生动，或许也不是愚蠢，她只是没什么心眼，不愿意算计别人。
别人都在疲惫的生活里日渐黯淡，可她在黯淡的人群里，像颗小星星，总是闪闪发光晶晶亮。
来到她的生活里，他好像才真正认识她。
池柚打开菜篮包，把刚买的空心菜往里塞，一边碎碎念叨着：“这个就是专门给你买的，我都查过了，空心菜和番茄青蛙都可以吃。”
卫格林回过神来，皱着蛙脸，他嫌弃地一把扫开落在他身上的空心菜叶子：“我不喜欢空心菜！”
他继续挑剔着：“还有番茄我也不喜欢吃。”
池柚瞪了他一眼：“欸，你这只小青蛙怎么能这么挑食呢？”
“不吃也得吃，上次给你弄的飞虫你也不要吃，青菜你也不要吃，那你还能吃什么？打算饿死吗？”
他思索片刻，飞快开口：“青蛙也可以吃虾。”
池柚拒绝地很快：“现在太晚了，小鱼小虾都死了，都不新鲜了，你吃不了。”他可真能开口，现在的虾五十块钱一斤，哪吃得起，她的荷包真的承受不住，等她有钱了她再补偿他吧。
“......”不想给他买就算了，还小鱼小虾都死了。
海鲜档口老板呼喊着她：“小姑娘，我的虾都特别新鲜，都没有死，它们都活蹦乱跳的，特别活跃，你快过来看看！”
池柚选择性耳聋，甚至加快了脚步。
又在菜市场逛了一会，池柚还是咬咬牙折了回去，眼巴巴地看着水缸里活蹦乱跳的虾，她伸出一根手指：“老板，我可以只买一只吗？”
老板长得高高壮壮的，满脸横肉，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大声讲话的时候，像是在骂人：“你就买一只？！”
池柚讨好地笑笑：“可以吗？”
老板上下打量她一眼，看着清清亮亮、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谁知道这么穷酸，居然连一斤虾都买不起，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卖不卖。”
池柚犹不死心，继续打着商量：“老板，我买一只试试，好吃的话我下次多买点。”
又有客人来了，老板一把将还挡在他面前的池柚推到一边：“去去去，不买就别挡着我做生意。”
池柚正好站在档口的台阶上，差点没摔倒，她的包也掉在了地上。
她急忙拿起包，满脸不忿地瞪着老板，想要骂几句，可看着老板手里提着的锋利的杀鱼刀，她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算了不和他这种人计较，这种人一点都不会做生意，迟早倒闭！
池柚背着菜篮包气呼呼地走开了，她一边飞快地走，一边骂骂咧咧，结果吐槽了半天，包里一点回应都没有。
“爸，我跟你说话呢，你也太过分了吧，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去跟人家说买一只虾，你倒好，都不理我！”
“爸？！”怎么一直没回应？
池柚觉得有点不对劲，急忙拉开包包，打开一看——袋子里除了那把空心菜，什么都没有。
她爸不见了！
池柚瞬间慌了，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池柚急忙地往回走，一边呼喊着爸爸，一边低着头往回找着。
可是都没有，全都没有。
她茫然地在人潮里寻找着小青蛙，她的眼圈渐渐红了，他现在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别人踩死，或者被别人抓走宰了......
都怪她，是她没有看好他。
池柚拉着所有路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爸......我的小青蛙？”
她比划了一下：“他大概有这么大，比我的巴掌要小一点。”
“他的皮肤和其他小青蛙很不一样，是很浅很清淡的绿，像是苹果绿又像是芥末绿......”
可是都没有，全都没有。
对了，刚刚在海鲜档口，她的包掉了，没准就是那个时候不见的，该不会掉在海鲜档口了吧，那他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池柚埋头往海鲜档口冲，等她气喘吁吁地冲到海鲜档口，就看见那个老板正手起刀落，案板上正是一只已经被拆皮剥骨的青蛙。
他的皮肤很特别，和其他小青蛙很不一样，是轻盈亮眼的接近苹果绿的那种颜色。
案板上还有一颗碎钻贴纸闪闪发光，正是她今天早上恶作剧贴到他背上的。
池柚一把推开还要挥刀的老板，她几乎是无力地跪倒在案板边，案板上都是血迹，和浓浓的腥臭味，他的躯干、残肢、和他的内脏、就这么散落在案板上。
她的脑子混沌了，像是生锈了的机械，她缓慢地伸出手，她的手都在抖，她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拼接他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
他的残肢还在条件反射地动弹着，像是还活着一样。
可是她知道，没用了，他已经死了。
她又没有爸爸了。
她又成了没有爸爸的小孩。
池柚看着勉强被她拼回原形的青蛙，她趴在案板上哭得声嘶力竭：“爸，你死得好惨啊！”
“你死得真的好惨啊！”
“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躲在水箱下的卫格林：“......”
老板被她吓得拿着菜刀倒退了几步：“你神经病啊！”
卫格林从她的包里被甩出来之后，摔了个四仰八叉，等他重新爬起来，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想着就在原地等她，这还是海鲜档口，甚至还有不少青蛙被关在水缸里，未免被老板抓住，档口又人来人往，他就只好躲在档口最里面的水箱下面，等她回来找他。
谁知道就见到这一幕，他正想开口喊她，可档口好几个客人挤在一起看热闹，档口外也渐渐聚集了人，他闭了闭嘴，忍住羞耻呱呱叫了两声，可他的声音淹没在档口其他青蛙的叫声里。
他从水箱底下往她那个方向跳去，水缸底下连接着不少电线，他只顾着抬头看她，没料到被电线绊了一脚，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池柚又惊又悲又怒，万般心绪从心头起，她死死瞪着拿着菜刀的老板，恶狠狠地朝他冲了过去：“你这个杀人犯！我要跟你拼了！”
“你把我爸爸还给我！”池柚揪着老板的衣服领口，使劲地摇晃着他，她痛苦地哀嚎着，“你这个凶手，你把我爸爸还给我！”
老板被池柚吓到，一把将她推开，大吼：“你神经病啊！这明明就是只青蛙，怎么会是你爸爸，你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疯!”
“他就算变成了一只青蛙，也永远是我爸爸！”池柚像是失去了理智，她又冲到老板面前，试图抢他的刀，“我要你给他偿命！我要你给他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