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齐小斋轻咳了几声:
“阿岐哥哥,我没有改名,其实我就是出身自在山的燕天骄,先前不说你是因为我师父不让我说,然后我发现你爹知道我的身份,但似乎他并没有告诉你。”
沈凤岐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有些不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
他微微勾了唇角:“小斋,你该不会是在拿我寻开心吧?你怎么可能是自在山的那位天骄?”
若不是此时她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什么异样,且正值深夜医馆没有开门,他或许这时都要带她去医馆看大夫了。
况且,燕天骄气傲心高、唯我独尊,自她出道起,便有无数高手豪杰在她手下饮恨。
这样高不可攀、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小斋,小斋她善良可爱热心善解人意……只是偶尔会强势一些,但这只是小姑娘没有安全感而已,怎么也不会和燕天骄扯上关系。
齐小斋甚至无缘无故都能内力紊乱,所以她定然是在说笑戏弄他,就像她刚刚做的那样。
可当沈凤岐看到齐小斋的神色,察觉到她不是在说笑,顿时一静。
沉吟片刻,他略抿了唇:“你是认真的?”见齐小斋点头又道:“你有证据吗?这样的事没有证据我便只能当做你在胡说。”
齐小斋摸了摸鼻子:“证据嘛……这倒是个好问题,可我该怎么证明我是我呢?”
沈凤岐微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承认自己没有真凭实据信口开河。
虽然他不知道齐小斋为什么要突然谎称自己是燕天骄,但毕竟他不想破坏今晚的氛围,便放轻了声音,字斟句酌:
“小斋,我知道但凡是江湖人都想像燕天骄一样天赋过人武功绝世,但天赋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就算你天赋不好武功不高,但那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碰巧运气不好而已,你依旧是大家心目中的小斋,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你……况且——”
他违心道:“武功高又能如何,成天为了虚名打打杀杀,说不定哪天死了都没人收尸,小斋,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说到最后,他脸颊上不由染上一层酡红,侧头清咳了一声。
对于沈凤岐来说,像这样直白地表达爱意实属是第一次,若不是今晚他情绪过于激动,兼之担忧齐小斋有心结,以他的性子,再喜欢也不会说出口。
齐小斋面露苦恼:“阿岐哥哥,这可惨了,你居然不喜欢武功高的人,那我可怎么办呢?”
“小斋?”沈凤岐不禁蹙眉,他以为齐小斋仍沉浸在她顶级高手的白日梦里清醒不过来。
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沉浸得太深了。
沈凤岐已经在思索该如何说服她明日陪同自己一道去看大夫了,京城的那些名医里有谁最擅长治心病?
正在沈凤岐努力回忆之际,齐小斋眨了眨眼,忽然抚掌大笑:“我知道了,阿岐哥哥只是不知道武功高的好处,那我可要多施把力,让你多喜欢这样的我。”
沈凤岐微怔,便察觉到齐小斋手再次搭在了他的腰上。
“小斋,你?”
齐小斋冲他扬眉笑道:“阿岐哥哥,你见过夜里的京城吗?”
没等他回答,她便放声笑道:“没见过也没关系,我这就带阿岐哥哥去看一看。”
言毕,她一手揽着他的后背,一手托着他的腿弯,以一个标准的横抱姿势,抱着人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耳边是簌簌风声,他们正在急速下坠!
“小——”斋!
太荒谬了!
沈凤岐瞳孔睁到最大。
失重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与此同时,他身体因急速下坠本能地紧抓住齐小斋的肩头。
不过数息时间,地面便近在咫尺。
这一旦撞实,便是头破血流,肢体碎裂。
而他因为内力耗尽完全没有办法施展轻功只能睁眼等死!
沈凤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事情发生的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对齐小斋产生怨怼的情绪。
此时除了惊愕,占据他心头更多的便是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他刚闭上眼,便觉得身体陡然上升。
完全不合常理的上升,甚至比刚刚下坠的速度还要快!
沈凤岐睁开眼,却发现此时他们已经身处高空之中,比方才所处的高楼还要高。
脚下尽是星罗棋布的屋宇瓦檐,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很快,他就可以将这一整个坊的房顶全部收归眼底。
规规整整的一小块一小块是屋顶,模糊不清形状不定的是参差的树影,那数十缓慢移动着的小小光点应是巡夜中的打更人……
他从未以这样的角度和高度看过京城。
不说别的,单是那层层叠叠秩序井然的小方块震撼地让他完全挪不开眼。
而此时,齐小斋却在大笑,堪称张狂的大笑。
“阿岐哥哥,刚刚好玩吗?要不要再来一遍?”
声音稳定,口齿清晰,仿佛抱着一个人在数十丈高空中的不是她一般。
“齐、小、斋——”沈凤岐口中麻木地念着这三个字,可更多的却是茫然和惶惑。
这样的轻功他自己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他的师傅也不可能。
据他所知,江湖上哪怕是以轻功闻名的高手,也未必能在携了一名成年男子的情况下做到这种程度。
怎么可能呢?
齐小斋,她——
“叮铃叮铃……”
值此之际,沈凤岐耳边却突然听到了清脆的铃声。
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寺庙附近,不远处就是闻名遐迩的惊雷寺。
惊雷寺本就在京城里有了不小的名声,后因为燕天骄和魔教教主湛扬曾在此大战过便越发有名。
经常会有外地的武林人士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朝圣。
此时,夜幕低垂,整座京城几乎都是沉睡着的。
只有这里始终亮着稳定的光芒。
是油灯,一盏又一盏的长明灯在七层高塔上静静地燃着,明亮恒定,在夜色里便如灿烂的星子。
塔上挂着许许多多的鎏金铃铛,正在夜风的轻拂下轻轻晃动着,带动一阵“叮当叮当”的脆响。
成百上千的铃铛一齐摇晃,便掀起了一阵如海的铃潮。
庄重又肃穆,让人不觉心神也随着沉静下来。
沈凤岐出了一会儿神,待他回过神来,脚下的场景便又是一变。
光点,成片的光点。
比打更人的光更加密集,颜色也不一样,竟有许许多多的红光。
这次齐小斋特意离得近了许多,因此沈凤岐得以看到一座座精巧的楼宇。
楼上挂着成串的灯笼,无数的人在这一座座楼宇中穿行,有男有女,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还隐约听到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
这是——
沈凤岐睁大眼睛。
“这是青楼楚馆哦。”齐小斋笑道,“虽然宵禁了,可这里却是彻夜不眠的。”
沈凤岐心想,他当然知道。
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难以说出口。
他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齐小斋所说的话,可与此同时,一股说不清是懊恼还是羞惭的情绪遍布了他的全身。
齐小斋,居然会是燕天骄……
沈凤岐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过去在齐小斋面前的所做所为,越想便越是发窘。
像有无数蚂蚁在他的周身撕咬一般,又窘迫又难耐。
简直、简直恨不得要从这里跳下去!
没等他理清这些情绪,丝竹之声渐远,眼前豁然一阔。
一座座低矮的平房陆续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一块区域除了打更人之外几乎没有亮光,甚至就连打更人也少得可怜,只有凭借头顶的月光照明。
说起月亮,沈凤岐下意识向头顶望去。
随即便被头顶璀璨的星河和那一轮明月震得移不开眼。
“好美……”他喃喃道。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明亮的冰轮,盈盈一轮,散发着脉脉清辉。
人在它的面前仿佛被缩成了不起眼的蝼蚁,只能徒怀敬畏和沉醉地欣赏这壮阔奇崛的自然奇景。
此间有大美,欲辨已忘言。
“砰砰砰砰——”一连串密集的响声自下方源源不断地传来。
齐小斋在屋檐上轻点借力,随即又一次纵身而起。
响声越来越密集,逐渐来自四面八方。
沈凤岐愕然:“这是什么声音?”
可还没等齐小斋回答,他看着脚底下越发破旧残败的房屋便已隐隐有了猜测。
“这是捣衣声,边关要打仗了,又快到了冬天,那些将士们的妻女在为他们预备冬衣呢。”
齐小斋说得漫不经心。
可沈凤岐听了心头便是一沉。
时百姓多以葛麻作为衣料,可这种原料的衣服穿起来极为不舒服,必须要提前在砧板上用棒槌敲击直到柔软平整,方可穿用。
因为捣衣不需要光,所以大多是妇人们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后,在夜里摸黑捣衣。
一旦遇上战争,往往便是千万户一齐,夜里捣衣不绝。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说的便是此景。
沈凤岐此前在书中见到许多描写此事的诗文,可当时看时只道是寻常,如今亲眼所见便觉其中心酸苦楚难以言表。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些不惜牺牲休息时间彻夜捣衣、怀着担忧和期盼把捣好的衣服寄出去的妇人们,有几个能等到自己丈夫归来呢?
沈凤岐心情低落下来,他迷惘地搂紧了齐小斋的脖颈,随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数息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以一个非常难堪的姿势被齐小斋抱在怀里,且已经维持了不短的时间。
“齐小斋——”他太阳穴直跳,玉白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你放开我,哪有你这样……”
他说不下去了,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他还是不如找堵墙撞死吧!
齐小斋笑道:“阿岐哥哥莫气,没人看见的,喏,这个拿去玩。”
她随手在一旁的空气中摸了一下,他怀里便多出了一个活物,正一动不动地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
遍身白色羽毛,其中零星散落着黑色斑点,眼睛澄黄,隐见呆滞。
这是……
沈凤岐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只鸟,隔了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来:
“这是……雪鸮?”
齐小斋得意:“是啊,很可爱的,我小时候夜里经常逮来玩,你看它们的大眼睛,多精神啊,而且摸起来也很舒服呢。”
沈凤岐默然和这一只应当是被点了穴道的雪鸮对视良久,才倦然道:“小斋,放我下来。”
“原来你不喜欢雪鸮啊。”齐小斋失望,将这只雪鸮放了出去。
可怜的鸟儿在空中坠落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可以动了,连忙扑闪着翅膀远离这个怪物。
此时底下是一条河流,河中有船只正穿行着运送着货物。
齐小斋找了一条停栖在岸边的小舟落了下来,出掌一推,捆在岸上固定的绳索便断裂开。
小舟流入水中,也不见齐小斋如何动作,便见船身不合理地逆流而上,速度又稳又快,竟与顺流而下的大船速度不分上下。
她这时才把沈凤岐放了下来,沈凤岐刚一接触到船板,便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阿岐哥哥——”齐小斋露出了受伤的神情,“你在怕我吗?”
沈凤岐平复着呼吸,看着神情无辜又可怜的齐小斋,仍是不可思议。
今天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对齐小斋的全部认知在这短短的数个时辰内接二连三地被推翻。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他原以为柔弱可怜的未婚妻,竟然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宗师。
他沈凤歧何德何能,竟然能让燕天骄屈尊嫁给他?
“阿岐哥哥……”齐小斋扁扁嘴,她抹着眼睛,作低头抽泣状,“阿岐哥哥,我错啦,我不该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就带你到处乱逛,更不该在你不愿意的时候抱着你,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沈凤岐皱眉看着她许久,终于叹气:“行了,别演了。”
齐小斋立时抬头,眼睛炯炯:“阿岐哥哥,你不生我气了?”
“我怎么敢生燕天骄的气。”
能说出这话便怎么都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齐小斋眨了眨眼睛,认真想了想,决定宜早不宜迟,立时便要哭给他看。
沈凤岐见齐小斋嘴巴一扁,眼睛一耷,心头便是一软:“行了。”
他又无奈又可悲,终于意识到自己算是彻底栽在这个人手里了:“我不生你的气了,趁着今晚,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都告诉我吧。”
齐小斋见状,便欢喜地蹭到他身边,见他没有不情愿的意思,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作思索状:“应该没有了吧?反正我现在想不起来,阿岐哥哥,你有想知道的尽可以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
沈凤岐想了想:“你那师弟是?”
“他叫姜鸿,是姜盟主的幼子,也是我师父收的关门弟子。”
沈凤岐眼睫一颤,武林盟主的爱子,这种等级的人物他之前可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有机会遇上。
但他的未婚妻都是燕天骄了,遇到什么样的大人物应当都不应该惊讶了。
“那你那个清然哥哥——”
“他叫吕清然,是青萍派的大师兄,我们是小时候就认识了,但我只把他当做师兄,前些天我已经和他说清楚啦。”
很好,青萍派的高足。
教他练武的李师傅曾经苦求多年都无法拜入青萍派,最后只能给人为奴三年换取武功秘籍,而那人也不过是青萍派内门的一个普通弟子而已。
沈凤岐忍不住咬牙:“那传闻中和你有瓜葛的魔教教主——”
“湛扬啊?”齐小斋摸了摸鼻子,“我和他六年前认识的,但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和他说清楚啦。”
沈凤岐察觉到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便是心头一堵。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需要说清楚?
他都不知道该为她的坦白高兴还是生气。
齐小斋拈花惹草的水平可真是一点没让他失望!
他冷声:“这三位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又和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且都倾心于你,你怎么就一个都不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更新迟了很久,但这字数应该可以弥补?
掉马居然没写完,下章继续。感谢在2023-06-06 23:42:56~2023-06-08 02:3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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