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军器监少监名叫山谦，他今年已经三十又八，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

他在军器监里已经干了十三年，从一个小官爬到军器监内的第二号人物，已经十分满意，再往上便不是他一个没有亲族帮托的孤儿所能达到的高度。

朝廷给军器监少监的待遇非常优渥，他因此得以在京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有了一个三进的小院子，娶了一妻纳了两妾，共有三个儿子和四个女儿。

如今最大的儿子已经开始说亲，他已和妻子相看了女方，是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女孩，相貌出挑，温柔贤淑，一看就是个本分的，他和妻子都非常满意，已经约定了婚期，就在明年的三月份。

最小的女儿只有七岁，名唤贞娘，性格活泼，总爱黏着他让他陪她玩游戏，曾经还趁他睡觉时在他脸上画了一只乌龟。

他妻子说要好好教训她，但他却不以为然，女儿嘛，不趁着在家的时候好好宠着，以后嫁人了还有谁宠她呢？

于是他自己去洗了脸上的墨迹，若无其事地陪贞娘玩起了捉迷藏。

他妻子说他这样会惯坏了她，但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山谦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平淡却温馨地过去，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一个个地长大成人、生儿育女，然后自己七老八十，牙齿掉了眼睛也看不清了，再陪着老妻一起坐在太阳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他们的曾经。

可是，意外突然到来，他最大的债主要向他讨债了。

山谦特意提前一晚上告诉家人明天自己要接见一名贵客，让他们到时都呆在房间内不要出来，而且也不要和别人提起。

见他表情少见的严肃，家里人都知道轻重，纷纷答应了，只有年纪最小的贞娘，听不懂也懒得听他们的交谈，忙着去捞掉进汤里的汤匙。

翌日，门窗紧闭，贵客临门。

山谦从不常用的后门处接进来了一位戴着斗笠的男子，他们一路没有说话，直到进了山谦的书房，山谦才深深拜倒：“见过公子。”

男子摘下斗笠，脸部皮肤枯黄，面目轮廓粗犷。

山谦吓了一跳，他知道今天要来的是恩公的次子，据说相貌极佳。

于是他立刻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藏在袖中的尖刀：“敢问阁下是？”

沈凤岐见状便取下了□□，随后对看着自己眼睛发直的山谦点了点头：

“山叔，初次见面，我是沈凤歧，我爹忙得抽不开身，便托我来与你商议一些事……”

日头渐渐攀高，书房内讨论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高高低低。

在博古架后面等到睡着了的贞娘被他们的谈话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探头向着外面看去。

她很好奇这个在和爹谈论公务的哥哥是谁，他的声音她怎么从未听过。

贞娘转动着头，直到看到爹对面站着的那个男子的正脸。

她像是被什么迎面击中了脑袋一样，甚至有了晕眩之感，手下一个没注意便打到了博古架上，发出了一道清晰的撞击声。

书房内两人交谈的声音突然被掐断了。

沈凤岐止住话头，看向博古架后，声音一下子变得极为冷淡：“原来山叔还另有客人？”

山谦笑容虚浮，心知大事不好，他之前检查过书房，并没有别人在，家里大门紧锁，也不可能进了外人。

那么，便只有他的小女儿贞娘了，她每次只要一惹她娘生气便要往自己这里躲。

她肯定是趁着自己去后门等待沈公子时偷偷溜进了书房，妻子惧他命令，不敢出门来追，也不敢发声提醒他，结果却让贞娘偷听到了这么要命的谈话。

“沈公子，我、这其实这是一个误会……”

山谦徒然张开双臂想要拦住他，可沈凤岐见他阻拦，面上神色便越发冷硬，甚至当着他的面抽出了刀。

山谦看到他警惕的眼神便知他在怀疑自己，是的，要是他与人商谈如此干系重大的要事，却发现有人偷听，也会是这个反应。

山谦放下了拦他的手，转身去博古架后拖出了贞娘。

贞娘手臂被扯的极疼，一边气哼哼埋怨着他，一边偷眼看着沈凤岐。

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凡他们今日密谈的事情泄露一丝一毫，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山谦狠狠打了她几下，打到贞娘哭叫出声。

他眼中酸涩，手再也挥不下去，整个人泄气一般跪倒在了地上，头深深垂下：“都是属下教女无方，今后属下一定竭尽全力配合恩公和公子的大计，还请公子看在她年幼不知事的份上饶过她吧！”

沈凤岐看着面露惊惶之色的幼女和五体投地的父亲，手中长刀空悬，神情凝滞。

***

京城街上。

一列长长的车队正朝着城门口驶去，马车上印着傅家的徽记。

齐小斋看着马车驶离，便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一会儿，便在人群中看到了正戴着□□的沈凤岐。

她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宁大叔！好久不见！”

沈凤岐原本正想着事情，被她突然出现惊住，打量了她一番：“是你啊。”语气分外平淡。

齐小斋扁了扁嘴：“宁大叔，你怎么啦，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沈凤岐看着她许久，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不过是件小事。”

他不想让她问下去，便道：“你怎么在这里？”

“傅小姐今天回老家探亲去了，我正好送她出城，回来时便看见你啦。”

她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沈凤岐既有些意外，又觉得很正常。

只要齐小斋想，她总是能和别人迅速成为朋友，哪怕是之前关系不睦的人。

于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齐小斋瞅着他的侧脸，忽而笑道：“宁大叔，你饿了吗？”

……

一炷香后，悦来酒楼里。

沈凤岐看着齐小斋像报菜名一样点了一堆菜，店小二面露惊色，目光在他们俩人之间游移，像是不相信他们能吃掉这么多菜。

“……最后再来个鸡蛋羹吧，暂时就这么多。”齐小斋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

旁边那一桌忽然传来了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据说燕天骄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