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齐小斋搬着一张几案一路跋涉来到了沈凤岐所住的房门外。
时近傍晚，天上已经能看到许多的小星子。
她放好几案，坐在了上面，从怀中掏出好几本话本册子，逐一翻阅，在其中自己圈画红线的地方看了几眼后，合上书。
无独有偶，在屋中坐立难安了许久的傅舒雅不知不觉也出了屋门，一个人顺着小径到了她未曾去过的地方。
看着眼前隐藏在花草繁茂之处的几间屋舍，她心中犹豫不决，正观望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道模糊的声音：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请各位神仙佛祖抽点时间见证一下，我齐小斋，喜欢定国公府的二公子沈凤岐已经很久啦，我们之间的缘分要从某某年四月初三说起，那一天起我便对他魂牵梦萦，很长时间都忘不了他。”
屋内的沈凤岐听闻后如遭雷劈，甚至有那么一会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不然怎么会遇到这么荒唐滑稽的场景。
他花了一点时间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又忍不住算了一下她口中提到的时间，继而咬紧牙关：这日期分明就是十一年前他们相遇的那一天。
那时他们还不过垂髫，懂什么魂牵梦萦。
荒谬，太荒谬了。
齐小斋的声音继续从门外传来：“虽然我那时还小，但已经对阿岐哥哥脸蛋的柔软和光滑有了深刻的印象，在之后的那段时间，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还经常做梦遇到呢，我想，这多少也算一部分话本中常说的一见钟情吧？”
沈凤岐身体颤了一颤，立刻快步走到门口想要推门，结果居然没有推开。
他不敢置信，又试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的结果。
门似乎被外面的什么东西抵住了。
紧接着，齐小斋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了进来，宛若近在耳边，他立刻意识到了是什么东西抵在门外了。
“齐、小、斋，开门！”
“阿岐哥哥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完嘛，别人说喜欢你，你就愿意听下去连身边来人了都没发现，而我说喜欢你，只开了个头，你却听都不想听，你说说，这像话吗？”
她居然说他不像话？
到底是谁不像话！
沈凤岐快被她气到眼前发花，可看着投在窗纸上的剪影，只能强自忍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离其它厢房很近，会被别人听到的？”
齐小斋想了想：“也对。”现在就有好几个人竖起耳朵在听呢。
沈凤岐松了一口气，以为她回心转意，却不想齐小斋忽然笑道：
“可这样不更好吗，别人就都知道我对你的真心了。”末了又强调，“我的真心一点也不比别人差的。
沈凤岐：“……齐小斋！”
他脸上热气上涌，盯着这薄薄的一寸门板暗自咬牙。
他若是强行破开……
可一则容易伤到人，二则明天该用什么理由与寺庙中的人解释。
或者根本就不用等到第二天，可能没过几个时辰，别人就知道了。
他忍了又忍，尽力放缓声音：“齐姑娘，你有什么委屈我们私下说……那位傅小姐，我之前只是把她当成我的未来大嫂……”
“这样啊，那傅小姐还真不容易。”齐小斋感叹了一下，“好了，我们继续，阿岐哥哥，其实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委屈，我想了好久，觉得你可能对我有误解，你可能会以为我只是因为你的脸才喜欢你的。”
屋内沉默了。
齐小斋立刻懂了：“你果然这样想！”
她重重地揉了一下几案的边缘，一不小心揪下来一块木料。
齐小斋揉搓着掌心的木料：
“怎么说呢，可能阿岐哥哥你不会太相信，我虽然喜欢欣赏美人，可也不是见到好看的美人就想嫁给他的呀，这个世上谁知道有多少美人呢？不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天你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更好看的，阿岐哥哥你也会变老，难道我到时候遇到了更好看的就另寻新欢，这也不太可能啊！”
沈凤岐立刻寒气森森：“你敢！”
“哈哈哈，阿岐哥哥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人的心只有一颗，现在我这颗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你，就算以后再遇上一个比你更好看的人，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我的心里也没空隙去装他了呀。”
她没等屋内人回答，便继续道：
“至于喜欢你有多少是因为你的脸，有多少是因为你的人，我很难分得出来，阿岐哥哥，我不会自欺欺人地说我不在乎你的外表，不仅你不会相信，我自己也无法说服我自己。
“可是阿岐哥哥，我所能看到的、接触到的就是一个完整的你啊，我所喜欢的是你这个完完整整的人，无论缺失了哪一部分，好的亦或者是坏的，都不算是完整的你。
“如果我可以接受你的缺点，那为什么不能坦率地欣赏你的优点呢，这对我、对你都太不公平了吧。”
齐小斋弯起眉眼笑了笑：“阿岐哥哥，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我是遇到了和你长得一样的其他人，我也未必会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他，更不会想嫁给他。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是很奇妙的，除了外貌和身份之外，性情、经历、相处、甚至遇到的时间……差了一丝一毫结果都会是天翻地覆，我们是真的很有缘分，如果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遇到了别人，哪怕那个人也和我有婚约，但我们可能都不一定能说得上几句话。就算性情投契，但和我处得来的人多的是，我最多只会想着和他做朋友，而不会想到和他在一起。
“阿岐哥哥，因为我遇到的是你啊，所以我才会喜欢上你。
“九州四海，万古千秋，也只有一个阿岐哥哥，我既然看上了你，便再也看不到别人啦。”
一席话毕，四下里近乎悄然无声。
只剩下风吹过柳梢，夏蝉在树上鸣叫。
沈凤岐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缓和了许久，他低声：“齐姑娘——”
齐小斋叹息：“阿岐哥哥，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叫我齐姑娘，我不会这辈子都等不到你改口吧。”
“……小斋。”沈凤岐轻咳了一声，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嗯，阿岐哥哥，以后也不能改口哦，还有，我们都是未婚夫妻了，总不能次次牵手都跟捉迷藏一样吧，可不可以直接一点、干脆一点，我拉你的手的时候，你不要躲啊……”
沈凤脸颊发烫，却还是声音平稳地应了一声：“好。”
齐小斋闻言，欢喜极了：“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门内没有回应。
齐小斋便当他同意了，立刻跳下几案，把门打开。
门内站着的果真是如明珠美玉生晕的少年郎，他见齐小斋看了过来，立时侧过了眼，纤密长睫轻轻抖动。
齐小斋开开心心地抱了上去：“阿岐哥哥，我好高兴啊……”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
沈凤岐犹豫了许久，也虚虚搂住了她。
怀中的少女体温是如此的炽热，烫得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他忽然想到了佛经中的一句话：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此时便是如此，既为之欣喜，又为之隐忧。
“阿岐哥哥，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齐小斋抬起头，眼中饱含着期待。
沈凤岐温声：“你说。”
齐小斋目光炯炯：“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他静了一下。
下一刻，得寸进尺的某人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
门被重重关上。
沈凤岐隔着门客客气气：“天色已晚，你该去就寝了。”
“阿岐哥哥！”
***
那厢。
傅舒雅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夜色中，面上布满了泪水。
早在听到沈凤岐说只把她当成大嫂时，她便已经伤透了心，不想再自取其辱，便提前离开。
这一路上，她心情难过，没有看路，绕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迷了路。
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傅舒雅以为是寺庙里的僧众，小步上前正要问路，却看到树后转来的居然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个男人约莫二十来岁，五官俊逸不凡，身姿挺拔如松竹，衣饰也皆是不菲。
仅他腰间悬挂的那块玉佩，便已算是价值连城。
可傅舒雅却退后了几步，警惕问：“你是谁？”
她心里清醒，夜深人静，她又孤身一人，遇到这样的男子，未必是什么好事。
男子唇边含笑，是极温文和气的样子：“姑娘不必担忧，鄙人姓宋，京城人士，也是来此烧香拜佛，因夜里心情烦躁，便想出来走走。”
傅舒雅见那人神情平和，言谈举止并无逾越，便稍稍放下了心，向他问路。
男子笑了笑，温声细语地告诉了她路该如何走。
傅舒雅便又放松了许多，因着自己此时的狼狈形状被他瞧见，便有些不好意思，想急着回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道谢后便要离开。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男子在后面提醒。
傅舒雅一愣，回头一看，果真，自己贴身的手帕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这样的物件若是被他人捡去，便是极大的麻烦。
她见那名男子仍远远的站着，像是特意避讳一样，她感念他的体贴，对他的好感便又多了一些，捡起手帕后向他再一次道谢。
她此时心神已经全然放松，不经意却撞入了一双极其深幽的眼眸。
那眼睛里仿佛有千万种色彩闪过，看得她一时目眩神迷，头脑昏沉，像是坠入了无边无际的美梦一般。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正要竭力清醒过来。
可恍惚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低沉磁性，极有亲和力，就像是她最信赖最尊敬的人一样。
她不愿让他失望，原本想要挣扎的意识又沉了下去。
湛扬含笑：“好孩子，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请你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