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回自在山的前一个月，齐小斋带着沈凤岐去了小神医那里。

本来只是为了想办法恢复他的内力，却不想在检查中发现了沈凤岐被下药的痕迹。

小裴神医难得面孔严肃：“这药是家师早年的作品，初衷是为了延长寿命、强身健体、激发□□潜能，但家师之后发现长期服用会让男子无嗣，所以便被弃用，沈公子发现的早，服用的少，且并未连续服用，我开几副方子调养身体便可以恢复过来，只是以后千万不能再接触此药了。”

“我和小裴神医核对了阿岐哥哥被下药的时间，发现就在我闭关的那几天。”齐小斋叹了口气，“师父，你瞒得我好苦。”

方掌门面无愧色：“女子孕育子嗣本就会严重亏损身体，你正在最好的年纪，怎可以为此等事耽搁前程！”

齐小斋低声：“师父说是为了我好，却直接绕过我做了决定，甚至连让我知情的机会都不给，这样便算是为我好吗？”

方掌门道：“小斋，我若是提前告诉你，你会同意吗？既然你执意要和沈家那小子在一起，为师自然不得不提前为你筹谋，下药这事便罢，他若是日后毁你道心，我非杀了他不可。”

“可师父明明说过，只要我十年之内突破到先天，便接受我和阿岐哥哥再一起的……”

“若不是你突破了先天，见他第一面时，我便会一掌劈死他。”方掌门语气森然地说完，看着抬起眼看她的齐小斋，又放缓了语调，循循善诱，“小斋，想想你曾经怎么和我说的，你说哪怕穷极一生也要看到武道的尽头，如今你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男人放弃你的抱负吗？”

“我从来都没有放弃。”

“那就舍了他！情爱是刮骨毒药，现在不显，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等到他白发渐生垂垂老矣、而你却容颜依旧的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如磐石不生动摇吗？

“不会！你会搁下一切，踏遍八荒四海寻求延长他寿命的方法，就像你爹一样，等所有的路全都试过，你便只能一日日地数着他的死期，等到了这时候，你的心还能在武道之上吗？

“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浪费自己的天赋，小斋，你要和他继续在一起，他会毁了你的！”

齐小斋凝神看着方掌门，忽然静静地笑了：“师父，你说人这一世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不等方掌门回答，她便自顾自说下去：

“估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且各不相同，比如说食不果腹的饥民从来不会想这个问题，他们能结束一天的劳作勉强填饱肚子就已经够累的了，没有精力再想其它，如果有答案，那他们只能是为了能活下去而活；手头有些余财的百姓可能会想一点，但不会太多，大体上逃不过为了钱、地位、家人、脸面、更好的生活；读书人可能会在这上思考的最多，也说的最多，且大多能给出让人心生敬意的答案，比如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绝不会说出口，但会在他们的所作所为中体现出来，可能会为了家族、为了宗门、为了青史留名、为了自己及子孙后代的前程……”

齐小斋摸了摸鼻子，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我们这些武林中人呢，能学武的大部分家境差不到哪去，总之不是最差的那一批，所以首先去掉求财，其他的有为了名声的，有为了地位的，有为了圆自己一个江湖梦的，有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高瞧自己一眼的……但最后能在这一条路上走得足够远的，几乎都是对武道有一定追求的。

“只有这样，才能忍受几十年如一日地练习着招式功法，才能在取得一定成绩后放弃外界的浮华享受，继续在这条长路上砥砺前行，这便是大家常说的向武之心了。

“可向武之心来自哪里？是由我们自己慢慢产生的？还是在成长过程中，由身处的环境、周围的亲友师长，甚至是敌人，潜移默化地灌输，从而让我们以为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

方掌门面露失望之色：“小斋，你是在指责我吗？”

齐小斋摇头：“当然不是，师父，只是你们对我的期望太多了，从我记事起，几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说我的天赋如何如何好，只要付出努力日后定能在武道之路上取得不可估量的成就，所以一定不可荒废……所以我曾经想过，我究竟是因为喜欢习武才坚持，还是因为我没有选择必须要这样做？”

她淡淡的笑了：“卡关的那几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后来我想通了，纠结这些没有意思，世事不是非黑即白，至少学会一套新的剑法我会高兴，突破一重境界我会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觉，比武输了我会失落，想到日后可以在这条路上较常人走得更远我会庆幸……武道确实博大精深美妙异常，我只是一个凡人，为它钟情为它着迷是很正常不过的事吧？”

方掌门面色稍缓。

齐小斋继续道：“可如果是出于喜欢，便不该让条条框框束缚自己，我只想要征服它，可不想成为它的奴隶。所以这条路该怎么走、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得由我自己来定，在这一点上，哪怕您是我最尊敬的人也无权干涉。

“我愿意将我的一生都投入到武道之中，能走得更远我会满足，纵使留有遗憾，那便留有遗憾好了，这世上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

齐小斋直视着方掌门，郑重道：

“所以，师父，请您不要再把您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了，像您现在的做法，只会让我苦恼，继而担忧起日后，长此以往，我不能保证我的向道之心还会像现在这样纯粹。

“至于您顾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它，阿岐哥哥与我娘不同，他身体康健，不满二十，习武底子打得也算牢靠，又不缺勤奋和热爱，所以他的未来是可塑的，我今后会每天抽出几个时辰教他习武，助他突破，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不信这几十年里，他一直突破不了先天。”

方掌门先是一怔，继而笑了，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若是突破不了呢？”

“没有如果，您就算不相信阿岐哥哥，也该相信我。”齐小斋道，“所以像这次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您是我的恩师，也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改变对您的看法，也不想再次对您失望。”

方掌门依旧摇头：“你不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

“师父，你相信命运吗？”她露出笑容，“如果命运让我遇到他，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他慢慢衰老，那么毫无疑问，我会颠覆这个命运。”

大殿的门空敞，凉风从殿外习习吹来，吹动殿前石像前供奉的香烛颤动。

方掌门凝望着石像，唇畔渐渐溢出一抹笑意：

“她会是我此生最满意的作品。”

作者有话要说：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北宋张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