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清晨，天光正好。
沈凤岐对着书桌前的几张堪称鬼画符的信纸，表情变幻莫测：“这是你捡到的？”
送信过来的小厮挠了挠头：“是的，这是小人从齐小姐书房内清理出来的废纸，小人看上面有字便想着是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便来交给公子了。”
小厮说完后便借着有活要干告退了，独留着房内的沈凤岐看着那几张纸面无表情。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
良久，他冷笑一声，挥开那几张信纸：“爹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了吗？”
他们沈家可没有如此擅作主张的下人。
他挥的力气过猛，那几张信纸在空中慢悠悠飘了一圈，落到了地上。
侍立一旁的书童闻言问：“公子，需要小的清理了吗？”
沈凤歧瞪了他一眼：“急什么。”
书童于是就懂了，麻利地清理完桌面，将那几张纸从地上捡起来叠好用镇纸压了放在桌子左上角，然后便出门。
过了一两个时辰后，他再进书房打扫，便看见公子神情烦躁地站在窗前远望，耳根却红了一片。
再一瞧那镇纸的位置，较他之前摆放的时候偏移了几寸的距离。
书童心头一乐。
公子这口是心非的性格可真是一直都没变过。
“吴钩。”站在窗边沉思的沈凤岐忽然唤了他的名字，“你说若是一名女子，她五六岁时便没了爹娘，只能生活在僻远的孤山中，连每一天的餐食都需要和别人争抢……这样的女子却整天笑容满面好像全无一点忧愁，该有多难？”
书童吴钩忙收敛面上神情，正色道：“回公子的话，小的虽然父母健在，但也见过府中不少父母双亡的孤儿，他们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面上带笑，心里也多半是苦的，其中更有许多由于幼年时一些不好的经历变得古怪孤僻，不被大家喜欢，像公子所说那般的小的还真未见过。”
“是吗？”沈凤岐不置可否，想起总是开朗笑着的齐小斋，心中更多了些动容和不忍。
幼年便失了怙恃的痛苦岂是旁观者所能体谅到的，就算旁人看到了三分委屈，但本人所体会到的最少也得有三十分。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小斋却依旧能守着心中的善念，不计得失地去帮助他人。
她，确实非常难得。
不期然，刚刚看过的信纸内容又浮现在他脑海中，好像少女在用柔软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
“师父，怎么办啊，你曾经教导过我不要对任何人动心，可我现在好像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了……”
沈凤岐烦躁，到底有完没完。
“公子。”吴钩看出他心情不畅，主动道，“小的也曾听人说过，有一种人幼年时缺乏关怀，成年后一但遇到稍微对她好点的人便全身心地付出，只为了对方对她再好点，或者一直对她那么好。”
“这样吗？”沈凤岐凝神思索，却觉得这怎么也和齐小斋扯不上关系。
他叹了口气，对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吴钩道：“你先下去吧。”
吴钩：“遵命。”
他起身的时候心中却已有了预感：看来院子里以后又要多个主子了
还未等沈凤歧将乱如麻的思绪理个清楚，一封邀请函送入沈府彻底打乱了府中人的安排。
嘉仪公主打算三天内后举办赏莲宴，指名道姓邀请暂住在沈家的齐小斋参加。
齐小斋拿起那封香气扑鼻的洒金请帖，还没翻开，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歉然笑道：“不好意思，我的鼻子有点敏感。”
她竭力辨认着请贴上那几行纵横挥洒的行草，虽然她没有书法功底，但依靠多年的草书心得，还是基本看懂了请帖上的大意：
“公主邀请我去赏莲吗，好啊，我还没看过公主府里的莲花呢，一定非常好看吧！”
服侍她的丫鬟青萍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小姐，那位嘉仪公主似乎对我们公子表露过好感……”岂止是表露过好感，要不是沈公子一直拒不接受，嘉仪公主就差要求圣上下旨赐婚了！
“而且这次赏莲宴，嘉仪公主邀请了许多其他家族的小姐……”其中大部分都疑似对公子有意。
齐小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们家公子的追求者啊。”
她不仅没有忧虑，反而露出了一个期待的笑容：“那不是更好了吗。”
“要是我喜欢的人，却没有别的人喜欢他，岂不是显得我的眼光不好？”
三天后，公主别院。
宝马香车络绎不绝地驶进门口，从车上下来的女子无一不是精心梳妆打扮过的京中贵女。
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几乎都收到了嘉仪公主的请帖，大家对这段时间在京中沸沸扬扬的传闻都有所耳闻，因此在得知嘉仪公主居然邀请了那人后，无论是心怀好奇的亦或者愤懑不屑的都来到了此地。
大家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入得了沈家的眼，让拥有绝世美貌又心高气傲的沈家二郎迎娶此女。
傅舒雅领着一众贵女在湖边的小亭子处乘凉，可目光却总忍不住往门口处瞟去。
她身边一个穿着粉衣的鹅蛋脸姑娘愤愤不平道：“傅姐姐，这真的太不公平了，要我说，全京城里没有谁比你更配嫁给沈家二郎的。”
傅舒雅是傅相嫡女，不仅生得美貌端庄，性情也温和贤淑，在京中上流圈子里名声极好，是各大户人家为子孙挑选儿媳的模范。
“是啊，谁不知道傅姐姐学富五车满腹经纶，是个德容兼备的才女，若不是为了嫁给沈二郎一直不议婚事，说不准现在我们就要叫她太子妃啦。”另一个身着红裙的俏丽女子笑嘻嘻接道。
这话明里是为傅舒雅不平，可细思下来却有指责她轻浮无状，为一己私欲干涉婚姻大事的意思。
粉衣姑娘闻言便是大怒：“梁彤盈你阴阳怪气了，不就是嫉妒傅姐姐比你更受人欢迎吗……”
“欣儿，不必动怒，相信梁小姐并无此意。”傅舒雅气度娴雅地安抚完她，又转而面对梁彤盈道，“毕竟陈家前不久刚退了梁小姐的婚事，梁小姐心情不畅也是应该的，我们应对她多些包容才对。”
梁彤盈气恼，恨恨地瞪着她：“你——”
她是端王庶女，却因为相貌出众加之性子很讨端王的喜欢，因而在她幼年时便为她定下了一桩极好的亲事。
陈家三郎不仅才华横溢，外貌也英俊潇洒，虽远不如沈二郎，却也算是一个极为不错的夫婿人选。
可前不久传出了陈三郎尚未成婚并在府外养有外室的消息，据说那名外室还有了孕。
梁彤盈便在端王面前大肆哭闹了一番，终于退了这门婚事。
这件事是她的心头刺眼中钉，无论是谁提了都是给她没脸。
周边的贵女们都在一旁看戏，有的站在傅舒雅的那边为她说话，还有的为梁彤盈抱不平，更多的则在一旁作壁上观。
嘉仪公主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她不屑地瞥了一眼远处湖边的闹剧，转而询问身边的仆役：“那贱人怎么还没来？”居然敢到场的比主人家还迟，果真是乡巴佬，一点教养都没有。
仆役躬身回话：“回禀公主，据说已经在路上了，另外，沈二郎也一并来了。”
“凤岐哥哥也要过来？”嘉仪公主眼睛一亮，语气立刻变得娇软，不复方才的傲慢，她立刻让人拿了面铜镜，对照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今日的仪容仪表：“妪，你观本宫今日如何？”
老妪自是好好地夸了她一番。
嘉仪公主唇边露出得意地笑容，但还未等她笑容舒展开，转念一想到那个可恨的夺了她凤岐的乡巴佬，恨意又涌了上来。
“哼，生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凤岐哥哥还不是被家里人逼着要娶那个丑八怪！”
她身为公主，自是有渠道了解沈府内的信息，自从得知沈家来了一名与沈凤岐有婚约的女子之后，她便严令眼线密切关注着沈家的事态，因而得知了许多与齐小斋有关的信息。
包括她来自乡野，相貌平平，举止粗俗……却因为她家里人对沈老太爷有救命之恩而被沈家奉为座上宾，还真想让沈二郎迎娶此女。
这让将沈二郎视为自己囊中之物的嘉仪公主如何能够甘心。
打听到消息后，她便连夜设计了这个宴会，派人四下散发请帖，打算让这个癞蛤蟆想要吃天鹅肉的乡巴佬好好出一回丑。
门口传来礼宾通报声：“宁国公府沈二郎与齐小姐驾到。”
一时间，别院但凡能听到此声的人都是一惊，随后或相视一笑，或直接提步朝着门口处走去。
他们都想看一看这位鼎鼎大名的齐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嘉仪公主见状冷哼了一声，也朝着门口处走去：
“妪，咱们也走！”
院门外。
齐小斋撩起马车帘，拎起长长的裙摆，没有等下人为她搬来脚凳，而是轻盈一跃落到了地面上。
随后，她看着别院门口乌泱泱涌出来的人惊叹：“哇，好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