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晚间。
分配给齐小斋的丫鬟轻手轻脚地为齐小斋整理为衣裳鬓角，递了一枚铜镜给她看：“小姐看上去可真美啊。”
镜中的女孩被薄扫了一层粉覆盖了麦色的肤色，原本个性生长着的眉毛被精心修剪成弯弯的柳叶，更兼云鬓朱钗点缀，倒真有了几分富贵人家千金娇养出来的娇俏清纯。
齐小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镜中的少女也随之讶然地看着她。
她开心地放下铜镜，对着给她梳妆的娘子夸赞：“姐姐的手艺真好，我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娘看到现在的我做梦都得笑醒啦。”
梳妆娘子笑了：“小姐谬赞了，小姐五官底子其实不差，奴婢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屋外的丫鬟进来提醒时辰到了该赴宴了。
齐小斋停下了声，笑了笑：“这么快都到时间啦。”
丫鬟给她领路：“齐小姐，这边走。”
齐小斋短短地吸了口气，从圆凳上站起身，走了两步感觉不太习惯，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长裙，干脆两只手拎起了过长的裙摆，大踏步迈过门槛朝着门外走去。
夜色如水，星光四垂。
领路的丫鬟仔细地为她介绍周围的景致，齐小斋却难得左耳进右耳出。
此时此刻，她心里只在想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太奇妙了，她进京路上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却没想到在这些人中居然会包括她的未婚夫。
自遇到宁大叔之后的两人相处的情景一幕幕在她脑海中略过：
有客店初见时的漠然，赶来替她教训恶贼时的不耐烦，客栈再见时的疏离和提防……
细细想来，在短短的几日内，他们居然遇到了那么多次，饶是齐小斋交友广遍天下，也极少遇到这样的情形。
虽然想到宁大叔没有主动告知她真实身份时，她是有些失望。
可转念一想，自己瞒着他的事情也不少，她便很快忘掉了这些芥蒂，开开心心地期待起待会儿的正式相见来。
灵灵说她见过的美人捆在一起都比不上宁大叔，那宁大叔是该有多么好看呢？
齐小斋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行到花厅门口，丫鬟便让她自己进去。
齐小斋朝她道谢后提起脚步进入花厅。
这是一处露天的庭院，占地较广，院内用了许多名贵花草装饰，一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为了照明，庭院内每隔四五步都安置着灯烛，用半透明的灯罩罩着，在漆黑的夜里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
齐小斋原本以为这里会有许多人，摆放着筵席，但一路走来，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只有无数静谧的花树和空气里里隐隐传来的乐声作伴。
她渐渐留心，放慢脚步欣赏着这难得一遇的壮观花海。
拐过一个弯，便看到前方拐角处有一个人影，齐小斋呼吸微促，向那边走去，可刚走了没几步就停下失笑。
看身高便知道，那人并不是宁大叔，而是一名侍者。
但齐小斋随机想到身高可以通过缩骨功或者在鞋中垫物来改变。
易容大师薛灵灵曾经说过，观察人是否易容最百试百灵的方法便是观测其两眼之间的间距。
其它的部位都可以改变，但唯独这一处是怎么改也改不了的。
齐小斋闲得无事，便依言将侍者两眼之间的间距和宁大叔的一起比较。
结果自然并不吻合，宁大叔没有理由也不会在此时此地扮成一个侍者寻她开心。
但齐小斋并不觉得无趣，反而乐在其中。
她总是这样，时常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比如说她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很喜欢屋门外的一窝蚂蚁，每日完成了当天的训练和功课后都会蹲在一旁长久地观察着这些小东西忙忙碌碌地爬上爬下。
看着看着，她慢慢也会将自己当成一只蚂蚁，在幻想的世界里跟随蚁兄蚁弟蚁姐蚁妹们一起为建设美好家园而辛勤奋斗。
有次，师姐来喊她吃饭，齐小斋突然从幻想中被打断，脑子还有些懵，看到师姐的第一眼，脱口而出的就是：“好丑的蚂蚁！”
随后被气急败坏的师姐撵着屁股满山追着揍。
侍者见到齐小斋过来，本想向她行礼，见到她忽然笑了起来不由愣住，紧张不安地躬身询问她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
齐小斋也笑着向他回了个礼：“无事，是我自己想着玩呐，我现在该往哪走，一直向前吗？”
侍者不解且有些受宠若惊，却还是为她指明了方向，目的地隐入潺湲的繁□□内。
□□上灯火越发的稀少，致使路上花影摇落，树影婆娑。
齐小斋越发觉得有意思，她赴过各式各样的宴会，有正儿八经的筵席，有朋友相聚的酒宴，也有暗藏杀机的鸿门宴。
却没有一个能像今日这个一般，让她油然生出许多期待。
齐小斋谢过了他，步履轻快，朝着灯火阑珊处前进。
***
沈凤岐觉得自己果真不该来。
原本说是在室内赴宴，走到一半时却不知为何被通知改成了花厅。
他按要求已在这等了许久，却仍然不见旁人的踪影。
初春的夜晚凉风习习，沈凤岐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全，竟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他便神色倦然地靠在身后墙上闭目养神，任身旁被风吹落的鲜红蔷薇花瓣落了他满身。
***
齐小斋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她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庭院里还会有岔路。
此时她站在两条分叉处若有所思，一条灯火如昼，一个灯光黯淡。
宁大叔会在那条路里呢？
齐小斋想了想，依靠着她对宁大叔的了解，凭着直觉选了第二条路。
***
沈凤岐听到隐隐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着映照在青石板砖上越来越近的人影，心下一凝。
来的人是谁？
他站直了身体，手指上慢慢渗出汗水。
……
齐小斋走到道路尽头，却发现前方是一条死路。
她失望地唉了一声，居然是她选错了吗？
看来她对宁大叔的了解还是不够啊。
她摸了摸鼻子，决定回头去试一试另一条路。
可却在这时，她感觉到了左后方的四五步外，有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细微却又稳定，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一侧的角落里，似乎并不指望被人发现。
齐小斋的脸上逐渐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后望去。
正在此时，天空上方忽然炸开了一簇簇烟花。
时近皇帝寿辰，宫里加班加点地研究者新型的烟花种类，最近这段时间每晚都会不定时地燃放，恰巧今晚盛开于此时此刻。
于是在这漫天花海中，齐小斋终于看到了要找的那个人：
他站在树阴里，微垂着目光，满天星光如雨，映照在他看过来的眸光里。
那一瞬，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
花厅外。
沈林氏依偎着自己的相公，带着忧虑道：“也不知道二郎他们进展得如何？”
是她临时心血来潮，舍弃了普通的宴席，按照做姑娘时爱看的话本里才子佳人初见时的情景，设计了这一次的相遇。
沈老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夫人不用忧心，你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
沈林氏叹气：“我担心二郎事后生气，说我这个做娘的算计他。”
沈守正笑道：“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夫人本就是为了二郎考虑，二郎日后知道了，也只会感激你。”
“但愿吧。”
“噼里啪啦——”天空中一阵阵橘红色的烟花大肆在黑色的夜幕上铺陈着。
沈林氏一愣，随后视线变得格外温柔：“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元宵节灯会上的初遇吗？当时天上好像就放着烟花，我一眼就看到了刚从桥上走下来的你……”
沈老爷吻着她的发顶，唇边的笑容一如当年那次初遇：“夫人，我怎么会忘记，那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回忆之一，我以为我遇到了仙女……”
***
花树下。
沈凤岐微一愣神，便看到齐小斋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喜笑盈腮向他奔来，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她便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瞧，许久没有说话。
自有记忆以来，沈凤岐无时无刻不在被他人注视着。
他也习惯了旁人热烈的视线，可即便如此，他也在齐小斋炽热的目光中短暂地败下阵来，略微偏移了视线。
“是齐姑娘吗？”他淡淡地问。
用的是他的本音，清清凉凉的声线，如同夏日浸润在寒潭里的冰石，就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齐小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眉眼弯弯，两颊带笑：“嗯，是我，我是齐小斋，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她的话音干脆利落，好像在说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一般的自信。
沈凤岐挑眉，还不等他发问。
齐小斋害羞地垂下了眼，下一秒又抬眸，眼神炯炯，语含期待：
“咳咳，沈公子，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呢？我已经准备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