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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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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清微山后山依然保持着一片祥和宁静,夜里的残露化作细流,顺着山崖岩壁滑落下来,地上湿了一大片。风声回荡在空山幽谷间,似是在诉说着亿万年来的沧桑与寂寞。

薄薄的山雾随风轻动,山洞学堂渐渐显现出来。往日热闹的学堂,最近这一年忽然寂静了下来,细细算来,昔日那两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已经消失了近一年的时间。

一只翠羽小鸟落在学堂前的空地上,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鸣声,一片山雾消散,它左右四顾,发现学堂前多了一个人影,正面朝学堂洞口跪着,它一跳一跳地走近,看到跪着的人是名少年,浑身污垢,头垂得很低,看不清样貌。好奇的小鸟来到少年身前,抬头打量他,少年闭着眼纹丝不动,宛如泥塑。小鸟兴味索然正要离开,少年忽然睁开了眼,望着地上的小鸟,眼中透漏出哀伤。小鸟怔怔地看着他,不由得痴了。

足音响起,一位身量高颀的人来到了少年身后,小鸟受惊,展翅飞走了。

“一年之期未到,你怎么回山来了?”

是师父的声音,虞瀚东转身向师父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戚然道:“师父!弟子杀人了。”

微生卓脸容没有半分变化,他若无其事道:“所杀何人?因何杀他?”

“一个宫内退下来的宦寺,他残害无辜幼小,弟子愤而杀之。”

微生卓走近虞瀚东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淡然道:“像这样畜生不如的东西,即使为师遇见了也会杀之而后快,你又何必介怀?”

虞瀚东抬头迎向师父慈祥的目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微生卓将虞瀚东轻轻地扶起,细细打量着这名只跟自己差半个头的徒儿,感叹岁月太过匆匆,不经意间,徒弟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

师徒俩回到学堂,虞瀚东将一年来的经历仔细向师父禀明。当他跟师父说到一年前初到磨盘村,遇见贡老汉夫妇,后来寄宿在老夫妇家中,做起了樵夫,微生卓并没有怪罪徒儿毫无进取之心。在与村民们熟悉后,认识了孟大叔和孟小丫父女俩,后来发生了陆宦寺回乡,开办学宫,招收未成年孩童,微生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紧接着,虞瀚东说到差役上门搜寻他,他急中生智,服用麻藜草涉险过关。去卧羊镇打探孟小丫的消息,后来在乱葬岗看到小丫的尸身,他悲愤交加,决定为小丫报仇雪恨。雷雨夜潜进宦寺府,手刃祸首,并将其头颅悬挂南门旗杆上。

微生卓的脸色随着事情发展起伏而产生了不同的变化,听到最后,他轻轻地吁了口气,道:“东儿做事周密,我心甚慰。”

虞瀚东并没为师父的夸奖而感到自豪,他反而问道:“师父!磨盘村的人原是一群每日为生计奔波劳碌的普通人,他们从不干任何坏事,为什么还会出现陆宦寺这样的人仗势欺人,来残害他们?难道这个天下真的只有弱肉强食,没有天道公理吗?”

微生卓平静地道:“天道公理自在人心,这世间不平的事越多,百姓心中越是不忿,当这种不满的情绪达到极点,它就会爆发,随之迎来的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眉头紧锁,肃容道:“我辈整日苦修,就是要为这个灰暗不公的世道找寻一条合适长久的出路。东儿,你天资聪颖,又深谙韬光养晦之道,为师望你将来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光耀我玄天宗的门楣。”

虞瀚东从未想过要在这人世有一番作为,因为他深刻地知道这个社会正处于封建社会初始阶段,它存在着严格的等级,作为个体的人又有着私心存在,所以无论是除凶拨乱、匡国济时,还是涤秽布新、开创新的国家,一段岁月后,随着时人私心越甚,再完美的制度都会被破坏,到时候世道将再次出现等级,还是会有人被欺压、被□□······这样的情况周而复始,在他的前世所看过的史书上已经上演了无数遍。

微生卓见虞瀚东沉默不语,既不认同自己的看法,也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于是问道:“东儿可听清为师的话。”

虞瀚东微一激灵,俯首道:“弟子明白了。”

微生卓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异样,但并不以为意,他随口道:“为师许久没有吃你做的鱼了。”

虞瀚东立即道:“弟子这就为师父去准备午膳。”

微生卓挥了挥手,道:“那待会咱们师徒俩一起用膳。”

虞瀚东起身告辞,离开学堂,去准备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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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瀚东自此在山上重新住了下来,每日打猎、砍柴、做饭,微生卓平日里待在崖顶静修,没有授予课程。很快一年之期悄然而至,按照约定,四月份的时候卢鲲应该已经回来了,但这小子拖延了半个月还是未见其人影,虞瀚东虽然有些焦急,但在这信息特别落后的时代,他也无计可施。

一日,虞瀚东去山林深处探望儿时的虎伴小白。在西北方向的一座隐蔽的小山坡上,他找到了那座熟悉的山洞,进入山洞,野兽的气味已经消散,似乎好久没有生物在此居住了。虞瀚东黯然许久,以小白的年龄,它很可能不在了,但他还是很希望小白只是换了住处,或许它已经有了后代,正跟儿女虎啸山林。

待了许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山洞,踏足洞外,他回想起六年前,小白背负着他来到山洞,并住了一宿。

时光荏苒,往事不可追,虞瀚东收拾好心情,走下山坡。

回到清微山,虞瀚东在水潭边洗了把脸,忽然察觉到正有人上山而来,他心中一阵惊喜,猜测是卢鲲回来了,立即凝神眺望山下。

山下出现了三个黑点,他们身手敏捷,迅速攀爬在山崖陡坡间,当先一人看其身姿确定是一年未见的卢鲲,他身后的两人紧挨在一起,等近了些,虞瀚东才发现他们是一老一少。

从幼时上清微山,十多年来从未见访客,这次卢鲲竟然带了两名陌生人来访,虞瀚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一盏茶的工夫,三人爬到山顶,虞瀚东主动迎了上去。

卢鲲看到迎面而来的虞瀚东,顿时喜形于色,大声叫道:“小东,一别一年有余,可曾想我?”他装作文绉绉的样子,令人发噱。

虞瀚东不由得笑了笑,拱手道:“师哥安好,小弟自然惦念。”

卢鲲上来一把搂着虞瀚东,笑道:“少来这套。”他将虞瀚东带到一老一少的面前,当前者是位笑容可掬的老者,方脸大耳,中等身材,年纪五十有余,长得一把长须,神采奕奕。身后的少年比虞瀚东和卢鲲年长几岁,同样生得方脸大耳,跟老者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眉宇间带有英气,虽不苟言笑,但仍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卢鲲正容道:“小东,这位是九熙阁的阁主胥前辈。”

虞瀚东心中一惊,细细看了一眼这位身穿布衣的普通老者,躬身道:“晚辈虞瀚东见过胥前辈。”

胥居道淡淡一笑,扶着虞瀚东臂膀道:“老友得你们两名嘉徒,可慰平生。”

虞瀚东连忙谦让。

卢鲲在一旁继续介绍道:“这是胥前辈之子、九熙阁的少阁主胥嘉。小东,你往日所看的飞鸽传书都是由世兄亲笔写的。”

虞瀚东连忙躬身道:“瀚东见过世兄。”

胥嘉跟着微笑躬身道:“瀚东兄弟气度不凡,今后当多亲近些才是。”

胥居道笑道:“反正要在山上多住几日,你们有的是机会彼此认识。”

卢鲲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回道:“正是。”

四人来到竹林前。

胥居道忽然提高嗓音,喊道:“老友来访,微生兄怎地还不出来迎客。”

“胥贤弟难得来趟清微山,就要扰得山里人的清净吗?”

话音刚落,微生卓面带笑容,从竹林间负手缓步走来。

两人走近,互握着手,胥居道舒展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他轻叹一口气,道:“一别十数年,老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你那伤···”

微生卓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旧事休提,老友重逢应该高兴才是。”

虞瀚东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胥嘉走到微生卓身前,拱手深深一躬,肃容道:“胥嘉见过世伯。”

微生卓将胥嘉扶起,望了一眼,感慨道:“十数载未见,嘉儿已经能够帮你做事了。”

胥居道油然道:“只是稍显古板了些。”

微生卓不由得瞥了一眼虞瀚东,跟着道:“少年老成,方能成就大事。”

胥嘉谦虚道:“多谢世伯抬爱。”

微生卓问起卢鲲,怎么会和胥居道父子俩结伴上山的?卢鲲回答说是在回山路上巧遇的。

虞瀚东和卢鲲早前在竹林里置备了竹桌、竹椅,此刻微生卓与胥居道坐在竹林间畅聊,虞瀚东准备茶水,卢鲲带胥嘉放下包裹,稍稍休息一阵,结伴捕鱼、打猎去了。

太阳西斜,卢鲲和胥嘉捕了几尾鱼,还打了两只雉鸡回来,虞瀚东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妙的是,此次上山胥嘉带来了几瓶酒和一些做菜的佐料。

不一会,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了上来,看得胥居道食指大动,想来他是位好吃之人。

五人围坐竹桌前,边开怀畅饮,边吃着桌上的美食。

一别一年有余,卢鲲从先前那个不知酒味的少年,变成贪杯之人,只是在师父身旁,他也不敢太放肆。当胥嘉给虞瀚东敬酒时,虞瀚东则浅尝了几口,只觉得口感辛辣,颇有些像前世里喝过的某种度数很高的白酒。

胥嘉解说道:“此酒用的是天江源头的水,配以郕丘平原当季的谷物酿制而成,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名酒。一口喝下去,肚内如同火烧,初次喝的人确实很难习惯。”

刚吃完半条鱼的胥居道抹了下胡子,笑道:“若说这天下最知名的酒应属醉川的雪露,它以醉川附近雪山顶上的雪水,配以独特的材料酿制而成,仙露琼浆,可惜一年也出不了几坛,说它类比黄金,一点也不为过。”

微生卓停箸道:“‘天下酒,在醉川,一入醉川欲见仙。’这天下酒指的就是雪露,其中的仙则是‘酒仙’骆茂。许久未闻骆茂的消息,他最近可好?”

胥居道咂了一小口酒,这才道:“他依旧还是老样子,谁要向他挑战,就得送他一坛雪露。这些年来,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百招。”顿了顿,微一思索,续道:“前两年申国出了一名使抢的好手,叫什么来着?”他望向自己的儿子。

胥嘉接道:“娄必安!”

胥居道拍桌道:“对,娄必安!据说此人天生白发,因继承父职现为离石城守,外界的人都称他为白发寒枪将。两年前,他前往醉川挑战酒仙骆茂,两人斗了三百多招不分胜负,最后骆茂凭借丰富的经验打败了他,可谓一时奇谈。”

卢鲲和虞瀚东不由得心生向往,萌生出前往醉川挑战酒仙的想法。

胥居道似乎看出了他俩的心思,欣然道:“说不定再过个几年,酒仙会败于微生兄的两名高足。”

微生卓捻须淡然道:“我这两个徒儿,一个好胜心太强,一个暮气过盛,如能平均一些,说不定有可为。”

卢鲲和虞瀚东互望了一眼。

胥嘉在一旁接着道:“世伯!侄儿与两位世弟认识时间虽短,但见卢世弟看似年轻气盛,但身上却没有骄蛮之气,为人实则谨慎稳重,现在只是欠缺经验,待得一些时日,未来可期。”他看向虞瀚东,顿了顿,道:“我与虞世弟刚刚接触,但不知怎么,一见之下便觉得他是可信赖之人,若能为友,必是可托付身家之人。”

卢鲲大力拍了一下虞瀚东的肩膀,大笑道:“小东,你可知道,胥世兄在江湖上以眼光独到著称,今日你得他一句评价,日后必能扬名天下。”

虞瀚东谦虚地笑了笑。

微生卓忽然道:“鲲儿!我让你在古槐镇历练,这一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待在古槐镇···”

在师父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卢鲲顿时哑了。

微生卓看向胥居道,脸色稍缓,叹道:“想不到胥贤弟也帮着我这徒儿撒谎。”

胥居道见谎言被拆穿,他面不改色地吃了口菜,微笑道:“少年心性各有不同,以你家鲲儿的心性,小小的古槐镇怎么能拘的住他,这连我都看出来了,老哥你难道还会看不出来。”

微生卓笑了笑,随后正容道:“鲲儿,你如实交代,这一年你都去哪了?”

卢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下山后,我在古槐镇待了十多天,感觉没意思,于是跟一队贩运马匹的商人去了东都郢春,然后又独自北上,去了中都洛安。在洛安待了半个月,这时听说郯军灭了莱国后,又越过洛河偷袭了凌浒渡,本想要进击雎城,却被武安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只能退守凌浒渡。徒儿本想去趟黎国,见识下武安君穆泽修的风采,但想到一年之期已过半,只能急忙往回赶。在天江河畔遇见了正要去清微山探望师父的胥世叔和胥世兄,然后我们就结伴坐船回来了。”

胥嘉帮着说道:“父亲老说我为人古板,但他不曾想,这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从小将我拘在家中造成的。现在想来,我倒很佩服卢世弟的胆魄,年不满十六,竟能在这乱世远游千里,而毫发未伤。”

听到这话,卢鲲不由地得意的笑了起来。

微生卓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用完晚膳,虞瀚东找了两间山洞给胥居道父子居住。就这样,清微山上难得地热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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