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明察秋毫?可是他查你家的案子,听起来是真的很糊涂啊,而且很矛盾啊,是不是啊?”丁五味转头去看三位同伴,发现他们全都是一脸迷惑。
丁五味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呃,钟老爷啊,这个……你家跟那个县太爷,是不是……有仇啊?听起来他只对你家糊涂啊。”丁五味试探着说出心中的疑惑。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县令大人在官场,我在商场,素无往来,我们家搬过来一年多,跟县太爷面都没见几次。”
“对了,我们担心家兄在牢里受苦,结果我们去探监的时候他说牢头、狱卒都挺照顾他的,没给他苦头吃。我们因此还给了他们一些茶水钱答谢他们,可他们说,是县太爷特别交代不得为难家兄。”站在钟老爷一旁的钟秀忍不住插了一句。
“对对,确有此事。”钟老爷连连点头。
“什么?还特别照顾你儿子。”这下丁五味的脑子彻底乱了。
“竟有此事?”楚天佑也是十分意外。
“那,你们家有没有跟其他什么人结怨呢?比如说……生意上?这个……不是说‘同行是冤家’吗?”丁五味依旧不死心。
“确实没有,老朽做生意讲一个诚信,童叟无欺。我们家搬过来之后,其他茶商的生意可能是有点影响,但也没差很多。”钟老爷想了想,笃定地回答。
“那再请问钟老爷,跟那个赖三一起去闹事的另外几个人呢?县令大人是否详细审问过他们?”白珊珊想到这一点。
“出事的当天带回衙门问过话了,第二天,哦,就是原本说要验尸的那天,那两个人都出远门了,听说是去外地找活儿干。”
“这么巧?县令大人后来可曾再找过他们?”白珊珊疑心大起。
“不曾,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四个人觉得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疑点,实在奇怪。楚天佑捋了捋耳边鬓发,缓缓开了口:“这县令大人咬定令郎杀人是铁定的事实,但又有意轻判,还对令郎多方照拂,却又不肯应钟老爷所求为令郎洗刷冤屈,所以钟老爷才不惜被杖责五十也要越级鸣冤?”楚天佑心中有了想法。
“是啊,要是我儿真打死人,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他没有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含冤被发配边疆。”钟老爷硬是把泪憋了回去,一旁的钟秀也是强忍着泪。
“钟老爷,您先别难过。府衙的批文还没下来,令公子暂时不会被押赴边疆,还有翻案的机会,我们可以帮你。”楚天佑了解案情之后,下定决心要管这件事。
“你们?为我家鸣冤?”钟老爷满心的疑惑,他们可只是萍水相逢。
“钟老爷,我家公子虽只是游山玩水的富贵闲人,但平生好打抱不平,我们一路也曾帮人洗刷冤屈。令公子的案子,我家公子既已知晓,就不会坐视不理。”
钟老爷听了赵羽的话,看向楚天佑。
“嗯,小羽说得是。”楚天佑点头微笑。
“哎呀,太感谢各位了,这真是雪中送炭啊!”钟老爷说着就要站起来行礼,一旁的钟秀赶忙去扶他。
“诶,别别别,你别动,别动,你的脚还伤着,不能乱动。”丁五味忙出声制止。
“钟老爷,楚某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要向您请教。”楚天佑在脑中理了思绪,有个关键问题依旧想不明白。
“楚公子请讲。”
“那县令原本令五仵作验尸,可第二天却突然变卦,这中间真的不曾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吗?请您再仔细想想。”
“我来来回回都想了几十遍,确实没事。可若是县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知晓啊。”钟老爷这说的倒是真话。
“那府上可曾发生过什么?”楚天佑循循善诱。
“诶,那天夜里我家里失窃了,这个算不算?”钟秀突然想到这个。
“可曾丢失过什么特别之物?”
“特别的?丢失了一些财物,还有就是我家的传家宝。”说到传家宝,钟老爷一脸的痛惜。
“传家宝?什么宝贝啊?”丁五味来了兴趣,停下摇扇子的手,身子往前倾,定定地看向钟老爷。
“唉,是我家世代相传的烧槽琵琶。我也不知传了多少代,没想到,到了我手里,竟丢了。”钟老爷满眼的自责。
“烧槽琵琶?”楚天佑与白珊珊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二人对视一眼。楚天佑惊讶之余也对钟家的背景有些好奇。他收了扇,向钟老爷确认:“可是那江南国主李煜的昭惠皇后周氏所持的烧槽琵琶?”
“正是,正是!”钟老爷连连点头。
“传闻这烧槽琵琶在李后主入宋之后就不知所踪,想不到竟在此处。”赵羽也忍不住惊诧地开口。
“据说是我家一位先人从一位落魄的皇族后裔手中重金购得,具体的,老朽也不得而知。”
“你们……在说什么呢?就一把年岁久远一点的琵琶而已,那也就是个古董,值点钱,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吧?”丁五味扇了扇他的小羽扇,看着三位同伴。
“五味哥,你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一般的琵琶。”白珊珊显然也被这琵琶吸引了,耐心地跟丁五味解释:“据《南唐书》记载,这位周皇后,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她的公公元宗皇帝十分赞赏她的琵琶技艺,便将心爱的烧槽琵琶赐给这位儿媳。这烧槽琵琶之所以弥足珍贵不是因为它是皇家之物,而是因为它独一无二的的制作工艺。此琵琶是用汉朝蔡邕独创的烧灼之法制成,取声音异常的梧桐木置于火上炙烤,烤焦之后再制成乐器,所以烧槽琵琶也叫焦桐琵琶。烧槽琵琶和蔡邕的焦尾琴都是这么做的,焦尾琴比烧槽琵琶还要珍贵,因为那是蔡邕亲手做的,年代也更久远。据传,用此烧灼之法做出来的乐器,铮铮之音,宛如天籁,只是可惜这炙烤的火候与时间已经无人能掌握了,所以这种独特的古法就失传了,世间再也没人能做出这么好的乐器了。”
“珊珊说得极是!”楚天佑笑着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这样!白姑娘真是博学,老朽佩服!”钟老爷也是赞叹不已。
“钟老爷见笑了,是我卖弄了。”白珊珊大方得体地回答。
“哇,已经失传了,那这琵琶岂不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啊!”丁五味两眼放光,咧着嘴笑。
“根本就是绝世珍宝!”钟秀一脸的自豪。
“的确如此,就连我们的县太爷对这烧槽琵琶也是爱不释手,曾三次亲自上门重金求购。”
此话一出,四人俱是一惊。
“什么什么?你们那个县太爷看上你家的琵琶了?”丁五味最先耐不住性子。
“正是。县令大人是个风雅之人,精通音律,尤爱江南丝竹,且造诣颇高,这在我们南安县是人人皆知的。他听闻我家有烧槽琵琶后,亲自登门以求观之,爱不释手。后来更是三次重金求购。因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我怎敢变卖?便拒绝了。”
“那县令后来可有再提及这琵琶?”楚天佑心中隐隐有所怀疑。
“没有。三次求购我都拒绝了,想他也不好再提吧。”
“那他知道您的烧槽琵琶失窃之后又作何反应?”白珊珊觉得琵琶失窃一事没那么简单。
“失窃之后,我去县衙报案,县太爷表示一定尽全力帮我捉拿窃贼,追回这传家之宝以及其他财物。”
“哦?仅仅如此?”楚天佑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捋了捋鬓发。
“楚公子,老朽明白您的意思。老实说,老朽私下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依县太爷的为人,当不至于做出此等行径。何况,他对小儿也是多番关照,不像是会对我家不利。”钟老爷倒是个心胸坦荡之人。
“钟老爷,您的宅心仁厚令楚某折服,在下也十分感谢钟老爷的信任,与我等交浅言深。我们几个闲人,素日里专爱管些不平事,今日蒙钟老爷盛情款待,令公子的事,我们管了。”楚天佑虽是笑意温和地说着话,但却好似上位者对下属宣布他的决定,令人不敢反驳。
“哎呀,实在太感谢楚公子了!若是小儿的冤屈真能平反昭雪,老朽……老朽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钟老爷不顾受伤,挣扎着站起来跟女儿一起向楚天佑行礼。他也不知为何就对眼前这个毫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如此信赖,就是觉得这人不简单,值得相托。
“钟老爷不必如此。”楚天佑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爹,我扶您进去换身衣服吧,您这一身的土……”钟秀适时提醒父亲。刚才忙着说正事,都没来得及修饰形容。
“哎呀,实在是失礼啊,对贵客不敬,请稍候片刻。”钟老爷低头查看,发现自己因为摔倒,下身还真有些土,忙在女儿的搀扶下进内室更衣。走之前吩咐小丫鬟巧儿舔茶招呼贵客。丁五味也趁着空闲给他开了一些内服外敷的方子。
巧儿重新上了热茶,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却停下脚步回了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怯怯地朝楚天佑开了口:“楚公子,你们真的能帮老爷吗?”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叫人不忍令她失望。
楚天佑看着小姑娘澄澈而又真诚的眼睛,笑容愈加温和,笃定地点了点头,简洁而又有力地回了一个“能”。
“太好了!少爷是好人,不会打死人的。老爷也是好人,老爷全家都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小姑娘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眼睛格外的亮,很是惹人喜爱。
看着活泼明媚的小丫头,白珊珊笑吟吟地开了口:“巧儿,你放心,不止是楚公子会帮忙,我们大家都会,特别是……”她说着,目光转向一边悠闲喝茶的丁五味,“我们热心仗义的丁公子。是不是啊,丁公子?”她语气中带了一丝调侃。
突然被点名的丁五味险些被呛到,稀里糊涂地连连应和:“嗯嗯,是是,我丁五味别的没有,就是有一颗正义的心,专门打抱不平,为人主持公道。”他边说边拍拍自己的胸膛。
“是啊是啊,我们丁公子不但为人仗义,而且啊,身份还不一般呢。”白珊珊将“不一般”三个字拖长,声音里似乎带着强压住的笑意。
“不一般?丁公子是什么身份啊?”巧儿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把丁五味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扫了两遍。
看到白珊珊眼里的狡黠和隐忍的笑意,楚天佑噙着笑,了然地扇着扇子,赵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丁五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背着巧儿拼命朝白珊珊使眼色,却被无视。正欲抢在白珊珊再次开口前阻拦,可已经来不及了。
“丁公子啊,可是当今国主最宠信的丁公公,此次正是奉了圣谕,替国主暗访民间,体察民情,专管世间不平事。”
“真的啊?你是公公?我听说书的先生讲,王宫里的公公就是太监,那你是太监了?”巧儿瞪着无比真诚的两只大眼睛看着丁五味。
“噗!”此言一出,丁五味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茶水悉数喷到对面的巧儿脸上,还险些摔了茶盏。
“啊!”巧儿毫无防备,被结结实实地喷了一脸混着口水的茶水,手忙脚乱地拿袖子去擦。
“咳咳咳”,捅完娄子之后本来悠闲品茶看戏的白珊珊同样被巧儿的骇人之语惊吓到,虽没如丁五味那般直接喷出来,却也被呛到了,拿帕子捂着嘴咳嗽不止,肩膀抖个不停。
一时间,花厅里乱作一团。丁五味用手胡乱地擦着嘴,巧儿拿袖子在脸上一通乱抹,白珊珊捂着嘴不停地咳嗽,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被羞的。楚天佑一边抽着嘴角一边帮白珊珊顺气,立在身后的赵羽扯了扯嘴角,抖了抖眉看看这一圈人,想帮忙又不知能做什么。
巧儿擦干了自己的脸后,一脸茫然地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不明白自己就那么一句话,他们怎么这么大反应:这群人可真怪。
待到丁五味终于规整好了自己,歪着头,梗着脖子,抖着手,指着巧儿,咬着牙说:“你……你……你怎么能说我是太……太监呢?我这么会是太监呢?”
“你不是公公吗?公公不是太监吗?你怎么不是太监呢?”巧儿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歪着头看着丁五味,理直气壮地反问,说完还朝楚天佑几人投去求证的目光。
楚天佑眼神左右飘忽,而后干脆背过身去避开巧儿的视线,最后索性低头饮茶,杯盖正好挡住脸。巧儿又眼巴巴地望向赵羽,赵羽也是目光闪烁,最后直接别过脸不看她。白珊珊满脸通红,目光游离。巧儿心中疑惑更甚。
“我跟太监,不一样!”丁五味气急败坏,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哪里不一样?”巧儿穷追猛打。
“太监没有……”丁五味很不甘心地半途闭嘴。
“没有什么?”巧儿跟丁五味大眼瞪小眼。
“没……没有……没有……”丁五味急得直挠头,忍不住稍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下面,白珊珊的脸更红了,忙别过头去。楚天佑跟赵羽也是尴尬不已,楚天佑干咳了一声,丁五味闻声立马收回往下看的目光。
“没有什么?你说啊!”只有这单纯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还揪着丁五味不依不饶。
“太监没胡子!”丁五味放弃争辩了,泄气一般抛出这么一句。
“你也没胡子啊”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盯着丁五味光溜溜的下巴。
“我!”丁五味坐直身子,指着巧儿,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句:“真是秀才遇上兵!”他气得拿扇子狂扇。要不是巧儿年龄太小,眼神太清澈太单纯,他都要怀疑这小丫头片子是故意装傻想气死他。
“咳,巧儿”,赵羽清了清嗓子出来解围,“这个……公公分很多种,不是所有的公公都是太监,我们丁公公就不是太监。所以呢,以后就不要说丁公公是太监这种话了啊。”
“哦,公公还不都一样啊”巧儿很受教地点了点头。
自此,白珊珊再也不跟人说丁五味是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