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老牛和老张伤势有了很大的起色,虽然还不能出门,不过能下床走动几步了。
此时两人靠在床上听崔先生讲事情经过,听完了,不由面面相觑。
“竟能增产八成!天下之大幸!”老牛激动不已,“二公子实乃大才。”
“去年是八成,今年就不止八成了。”崔先生脸上带着笑意,“听庄子里的老农讲,今年稻子亩产至少在七百五十斤以上。”
那老农还告诉他,据他看应该在八百斤以上,不过肯定不会低于七百五十斤。
“今年的稻子还可以收两季。”霍青在一旁补了一句。
老牛和老张两人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是在全国都推行此种田之法,是不是粮食会堆成山,多得吃不完?
虽然全国气候各有不同,有些地方不能照搬此法,但是肯定有一些可以借鉴的,粮食产量总会有所提升。
何况还有很多地方和信州的气候相差不大。
想到粮食堆成山的情景,老牛咧开嘴笑了起来。
老张笑过后却有些黯然。
当初霍将军时常为粮草发愁,军士常年饿着肚子,还要上战场杀敌。
每次开战,赵军师都要为筹措粮草急白几根头发。
好好的一个京城赫赫有名的玉面公子,来青州两年,就白了一半头。
“也不知赵军师藏在哪里,他听到粮食增产的消息,不知道多高兴。我们离开边关时,沈都尉才十七岁,现在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老张喃喃道。
老牛被勾起了伤心事,眼眶发热,垂下了头。
崔先生望着窗外庄民们挑着稻子来来去去,坐着出神。
只探听到赵军师和沈都尉在信州,他们到底藏在信州的哪儿呢?
他该从哪儿找起呢?
-
霍青没见过赵军师和沈都尉。
他出生之时,祖父和伯父都已在青州战死,父亲也已战死在京城瓦子巷。赵军师和沈都尉从青州逃走,不知去向。
朝廷和青州孙将军的追杀如影如形,崔先生和牛叔张叔正带着他四处躲藏。
但对这两个人,霍青又非常熟悉。
从他记事起,牛叔和张叔就经常给他讲青州边关的事,他们嘴里夸得最多的人中,就有赵军师和沈都尉。
崔先生也是他祖父的军师,只是逃出京城后,他们就改了口,不叫崔军师,而叫崔先生了。
两位军师当初并称青州双才。
崔先生多谋善断,战场之上常有神出鬼没之计,赵军师擅管理和经营,在青州军士心中,除了战场上的事,其他一切都找赵军师。
沈都尉少年英勇,惊才绝艳,武艺超群,一杆长枪,北凉番兵闻名而丧胆。
当年青州之乱,霍将军战死之时,沈都尉才年仅十七岁。
大齐景和十四年,孙将军设陷杀害霍将军后,抵挡不住北凉军的攻势,狼狈后撤,并与卫监军一路传言,说是霍将军贪功冒进以致大败,朝廷已治其之罪,诛杀其满门。
据崔先生探听到的消息,当时沈都尉正在另一战线,听闻消息,又悲又怒,即刻就要前往杀掉孙将军为霍将军报仇,被赵军师赶上拉住。
两人带领随行亲信叛出青州,不知去向。
这十八年来,崔先生想方设法,四处打听两人消息,终于在今年六月,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得知两人可能是在信州。
他急忙带着霍青几人赶来,在安平县郊外遇到了郑远钧。
“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崔先生心想,“性情脾气一目了然,偏所做之事又出人意料。那本所谓的杂书漏洞百出,这人的来历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霍青立在一旁,悄悄觑着崔先生的脸色。
先前以为二公子没有把粮食增产的方法报上去,先生已经动了大怒。
虽然后来明白是错怪了二公子,但他看得出来,先生心里的怒气一直没有散去,也不知这怒气是对着谁。
二公子虽然有点贪恋美色的毛病,却性情坦率,心地良善,让人讨厌不起来。
先生这怒气应该不是对着二公子。
不过他还是给二公子再解释一下吧。
“先生,我刚刚问了庄民,二公子其实派了人去四处劝说,让人学着他种田。”
“也说了只要跟着他学,不能保证会增产很多,但一定不会减产。”
“他的庄子也一直敞开着,任人来学,还指定了专人,陪着来学的人边看边解说,……”
崔先生不置可否,问:“你还为他说话,不恼他说你看杂书?”
霍青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不安地看着崔先生。
老牛哈哈笑,拍拍霍青的背,指着崔先生:“你还说别人看杂书,我看谁看的杂书都没你看的多,在边关时,谁不知道得罪了你,给你收罗一本杂书就没事了?”
霍青瞪眼,这可不像他眼中的崔先生。
“你可别被你先生骗了,他上梁不正还强求你下梁不歪,你崔先生可不是个地道的正人君子,想当年……”
老牛忽然停住了。
想当年,崔先生是何等地狂放不羁,离经叛道,正正经经的几百年世家大族崔家的嫡幼子,竟跑来霍将军面前自荐当军师。
后来青州事变,崔先生收敛了所有的锋芒,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教霍青读书,一晃就是十八年。
他都几乎要忘记崔先生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崔先生看着老牛,微微一笑:“老牛,你怎能在学生面前揭我的短?”
老牛擦了擦眼,笑着:“我只是看不惯你装模作样。”又转移话题,“你看那二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霍青期期艾艾道:“二公子是个好人,对庄民很好,我看庄民日子过得不错。”
“是好人,只是太笨,”崔先生恨铁不成钢,满是遗憾,“好好的身份不会用,吴太守不尽力,也不知道拿大都督公子的身份去逼一逼,他不笨,去年信州粮食就可以增产了。”
老张劝着:“不怪他,他一个贵公子,哪想得到这些,只怪信州太守轻忽怠慢。”
霍青一脸赞同:“我听庄民说,二公子在庄子上每天从早忙到晚,吃饭时都在念叨着稻子,没有时间想别的。”
老牛在一旁点头。
崔先生失笑:“你们倒是都向着他。”
老张瞪着崔先生:“能让粮产大增,这样的人才,千百年难出一个,出一个就是国之大幸,百姓之福,对这样的人才,你不能苛刻,要他面面俱全。”
“何况让粮食增产这么多,那是容易的事吗?没听霍青讲二公子吃饭都在念叨稻子吗?哪还有精力去顾别的,你还要他去找吴太守推行种田,他顾得过来吗?又没有三头六臂。”老牛很是不满。
霍青:“他交上去的记录写得很详细,别人再不信他也没办法。”
老张接着道:“他已经把记录都交上去了,后面的事就不应该是他管的事,你怎么能怪他。”
……
看着还在不停地讨伐他的三人,崔先生无奈地揉着脑袋。
他不过是太过遗憾,随口说了一句罢了。
你们三个到底是哪头的?我才是你们一伙的吧?不过说错了一句话,用得着这么没完没了吗?
崔先生果断认错:“是我说错了话,与二公子无关,罪魁祸首是吴太守。”
再不认错,这事情是不能完了。
“信州太守怎么回事?”老张翻着种田记录,皱着眉,“看了这样的记录都没有动作?”
今年才开始有动作,把粮食增产生生推迟了一年。
崔先生眼中寒光一闪:“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已经铸成大错,害了多少人命,若有机会,我必杀之。”
一年,推迟一年。
这一年,要饿死多少人?
信州境内,要多出多少父母饥饿而死的孤儿?全国各地,要多出多少无粮可食的流民?
而这一切苦难,他们原本是不必承受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不知吴太守午夜梦回,良心可曾安。
崔先生满腔激愤,满心悲伤。
还是十八年前,他有过这样的心情。
“二公子的种田之法,真是书上看来的?”老张叹息,“这样的书,怎么就被烧了呢?”
崔先生摇了摇头:“有没有这本书还不一定呢。”
书被烧了?
这样的谎话,他是一点都不信的。
老牛惊奇道:“没有这本书?那二公子的种粮之法从哪儿来的?”
总不可能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他才多大?以前下过地吗?
崔先生也是疑惑不解。
二公子能拿出这样的增粮之法,实在蹊跷,而且听他的意思,他还有其他世人不知的妙法。
看样子他也不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应该不可能抢夺其他人的功劳。
可为什么他不隐瞒种田的方法,却要隐瞒其来历呢?
“二公子这个人我还要再看看,我等着看,他还能拿出什么来。”崔先生慢慢开口。
老张:“不急,你慢慢看。”
崔先生笑道:“老张是想在这儿留下了?”
老张点头:“我们要在信州寻人,要个落脚的地方,我看二公子也很想我们留下。”
“他的身份对我们也很有用处,寻人也可找他帮忙。”老牛道。
崔先生慢悠悠道:“二公子还罢了,郑大都督可是只面憨心黑的老狐狸,不好对付。”
“那就先不告诉他我们的身份,二公子也是这个意思。”老张出主意。
“瞒不了多久,杨校尉留下的踪迹,二公子恐怕抹不干净,而且二公子不是个很有防备心的人,郑大都督稍一起疑,就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老牛嘿嘿笑:“他这么好套话吗?那他的增粮之法怎么来的,你怎么套不出话来?”
“等着,我自会查出他所用之法的来处。”崔先生昂首,“我若查不出来,除非他是生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