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和赵家夫妇进了卧室,芸娘见阿梅在赵家的小院里踱步:“你不进去看看?”她说来治病,都不进去望闻问切。
阿梅能治赵林的病,但他根本不是病。
“芸娘。”阿梅的声音不大。
“你路上就想说什么?要是医不了也没事,乌水镇的郑大夫是迎光的师傅,我们去请他来看看,老人家总说自己年纪上来了,老胳膊老腿折腾不起,就鲜少出诊了。”
阿梅摇摇头,她总笑吟吟,仿佛什么都难不倒她,她直走到厨房外的水缸,芸娘跟着过来,水缸盖着斗大的木盖:“同样的水,怎么他没有发作?”
又是什么新招数?
水源能引得自己毒种噬心,所以她不吃食物,就是吃了,也是对李家夫妻的障眼法。
现在却对疑似身中药毒的凡人毫无影响,仙盟对药仙教的调查……阿梅心中冷笑,是尸位素餐,还是下有隐瞒,危及高阶修士的毒没有记录,此地毒引的成分也与记载不符。
芸娘冷静下来,便问她:“水有问题?被人投了毒?不会吧,他们夫妻俩都没事,更别说赵林这个小伙子了。”
阿梅拿起瓜瓢舀了一勺水。
“你要做什么?”阿梅虽然奇怪,但也没做伤害村民的事情,这些日子就在他们家帮着烧火做饭,她干活的动作生疏,但人机灵,一学就会。
“芸娘,让乡亲们赶紧离开村子,远离这条河流的其他地方居住,或许,已经来不及了。”阿梅好似在说稀松平常的事。
“为什么?”芸娘反问,“你是什么人?又知道些什么?你说清楚。”她盯着阿梅的眼睛,这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阿梅把瓜瓢放在凹陷的柴木中间。
瓢中的水晃了一会,止住波澜。
她抬手挽起衣袖,芸娘不解,又眨了下眼睛,便看见阿梅本与常人无异的手臂突然呈灰青色,脉络分明的黑色静脉像一张网铺在上面,皮上覆盖了一层冰霜。
芸娘吓得后退几步,周遭悄无声息,所有的人仿佛看不见她俩,赵老太婆给炉子扇火,头都不抬一下。
“娘子平日见到的都是障眼法,我中了毒,毒入骨髓,屋里那人跟我中的同一种毒。”
“三月前,我横渡星海,来此救治被此毒祸及的凡人,不料遭小人暗算,只抢回三颗解毒的丹药。”阿梅轻声说着,袖中滑落芸娘曾见过的绣金荷包,她将荷包递出,“娘子虽然好奇,却未打开过它,承蒙你夫妻二人照顾,此物赠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若不信我,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吃下,便可安然无恙。”
芸娘捧着不知突然落到她手中的荷包。
她张了张嘴:“赵林还有救吗?”
“只能救三个人的性命……为什么……”芸娘颤着声音问她,“你不是神仙吗……”
午后的太阳不吝将光辉撒落在阿梅身上,她脸上的纱布透过细碎的金色,浅色眸子里终于有了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现在孑然一身,除她自己和毕生所学。
阿梅边说边划开指腹,浅色的血滴入瓜瓢,里面的水在芸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变成红色的冰,随后变成无色,再化成水:“这能缓解里面那人的毒发之日,至于其他人,只能听天由命。”
说完,她撤了迷形阵。
熬药的赵家祖母揉了揉眼睛,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站在他们家厨房边上的。
芸娘看着瓜瓢里的水举棋不定。
阿梅笑着跟妇人说:“老夫人,我来帮你扇火。”
赵家祖母谢过她的好意,往边上挪了个位置给阿梅:“姑娘年纪轻轻,怎么破了相?去镇上找大医馆的大夫给你看看,李迎光不擅长这个。”
阿梅打着扇子:“皮相而已,不妨事。”
妇人摇摇头:“这男人啊,就图你模样周正,见着漂亮的什么仙子仙女,眼睛都放光,你今年多大了,可配了人家?”
阿梅打扇子的手一顿,这凡间男女怎么和她说起话来都是问这些。
还不等阿梅回答,妇人又安慰说:“他们都说你被人毁容抛尸……姑娘别听这些人瞎说。”
阿梅继续扇火:“也没说错。”
老妇人要听她继续说下去,阿梅却不再多说。
她是什么人,她从哪里来,没人会知道。
世间修士千千万万,没人会知道孤高自傲的沈梅君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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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落雷不停劈在八只镇墓兽上,八方彼此连接,形成巨大的雷泽,将封印寒潭中心的赤色木剑一次次压制。
而潭边站着身披黑袍的男女。
“你竟夺下了沈梅君的赤木繁花?”那女子嗤笑,“当年沈梅君技压各方天骄,在青帝陵的葬剑冢里得了传承,又花了十九年才让赤木繁花凭心所欲,不说她没有死,就算她死了你也难以炼化此剑。”
黑袍男人哈哈大笑:“天下神兵,能者得之,沈梅君连自己的剑都守不住,还想来当救世主?他们魔门修士什么时候也学你们仙门那套假仁假义了。”
黑袍下的女子闪过不屑的神情,心中暗骂蠢货:“你若不怕天音宗的追杀令,便带着这把剑招摇过市。“
男人似乎猜到她在想些什么:“等我降服此剑,便在中州设下秘境,传出风声,说里面有陨落修士的遗物,兜兜转转,此剑不就正大光明地落到我手上了。”
女子又说:“沈梅君是天音宗亲传弟子,天音宗内精通推演数术之人定知她此行有难,很快就会派人定位这方小世界,我们会暗中扰乱天机,你能杀她就杀,杀不了,也不能泄露……”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那女子御风而去,余下男人掀开斗篷,他对困在寒潭中的赤木繁花剑势在必得:“神兵认主?若你的主人死了,看你认不认我!”
赤木剑闪过红光,剑鸣阵阵,阿梅若有所感,摸着心口。
“赤木繁花……”她低声喃喃,“我也很想你。”
她与赤木繁花神魂相连,感知得到它的大概位置,八方雷霆镇压,万年寒冰隔绝,幕后之人等着她自投罗网。
“阿梅?”阿梅抬头看向出来的李大夫,李大夫摇头,他的药对赵林的病没起作用。
三人在赵家人的挽留下回到李家村,阿梅坐在李大夫家门口,看着太阳一点点藏到山背后,最后一丝阳光彻底消失。
“今夜会发生什么……”
夜色如水,芸娘喊她去睡觉。
“我不困,你先歇息吧。”
芸娘一想她是神仙,神仙哪用睡觉,自己多此一举,便抱着衣裳回了房。
芸娘终是把白日的事情告诉了李大夫,两人点上蜡烛,解开绣金香囊,想看看这上界神药是什么模样。芸娘将神药倒在木盘里,就见三颗拇指头大小的翠绿珠子滚来滚起,李大夫刚一触碰,其中一颗珠子就消失了,两人面面相觑。
“是三颗呀,你手里的去哪了?”
李大夫打了个冷颤,他感觉这个珠子在他的经脉里流动。
“好像在我身体里……”他将自己从头摸到尾
芸娘连忙打开门要去找阿梅,迎面的风吹得屋里的烛火不停摇曳,她似乎听到外面有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只见阿梅擒住这些天在他们屋外窥视的两个痞子之一。
“好你个李东西,白天来骚扰阿梅,晚上还来!”芸娘抱起门口的蓬蒿就开打,这次她没有听到李东西的求饶,只见阿梅双手抓住李东西的手,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他扔在地上。
芸娘忙放下蓬蒿束,李东西摔成这样怎么都不说话……
她低下头,顺着李东西抽搐的四肢往上,只见他脸上的像黏着黑色的蛛网,颔首捧心,被阿梅踩住动弹不得。
“芸娘,回屋去,今夜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会过去的。”阿梅声音一如往昔的镇静。
月色洒在阿梅身上,还是芸娘认识的阿梅,但好像又不一样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着李东西的模样,又记起白日里阿梅的话和韩林发病的症状。
芸娘捂着嘴,她的心跳得很快,若有若无的香气顺着鼻子钻入她脑中,这黑夜也宛如白昼。
她步履蹒跚,离阿梅越来越近。
阿梅一脸诧异:“你没吃药?”这下她哪管脚下的药人,拉起芸娘缩地成寸。
门口的李大夫不明所以,刚一回头,只见两人已在屋内:“阿梅?”
阿梅见木盘里的两枚药,隔空摄来一颗落在芸娘眉心,又将其中一颗装入绣金荷包里:“一个人只能用一颗,触之即用。”
芸娘逐渐恢复神智:“我……我刚才心好像烧起来一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我刚才想……”她摇摇头,“不对,那不是我……我怎么会……不可能……”
周遭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一只飞蛾绕着烛火转悠。
“今夜之后,人间便是炼狱。”
阿梅摄来将扑火的飞蛾,飞蛾扒在她的手指上,她缓步走到窗口,将飞蛾抛向屋外。
屋里一时间除了沈梅君的脚步声,寂静无比。
不一会儿,蛾子又飞了进来,继续朝烛火扑去,阿梅盯着躺在桌上烧焦的蛾,沉思不语。
李大夫见识到阿梅移形换影的术法,但听她荒谬的言论,好似自己刚吃了饭,有人跟你说天要塌了。
旁人听了只会当是笑话。
芸娘握紧拳头,不停的摇头,为自己方才生出的想法忏悔。
“迎光……我刚才……我刚才想杀……”她摇摇头,捂着脑袋,觉得自己是疯了,“……想吃了阿梅,她好香……我一定是疯了!”
若是每个得这种病的人都想吃人……
阿梅将食指放在唇上:“你们听,很多人的脚步声。”
芸娘听不见,却好像真的有脚步声在她的心头一步步,越来越近。
李大夫抱着惊惧的发妻:“那是梦,你方才只是做了个梦……”
阿梅站起身,抖落手臂上的冰屑,血脉里的脏东西闻到味儿之后一直在蹦跶,她打开李大夫关上的房门:“听说你们还有个孩子,把那颗药收好,我们去找他。”
门口的风将屋檐上的药草吹起,女人看着蹒跚往来的“人”。
十年前,她在中州边陲的一座荒凉小城里,见到这些行尸走肉,十年后,她在人间又见到了这副场景。
李大夫推开房门,但见阿梅手里握着一把冰剑。
“非是天公多怨,人心欲壑难填。”
她每挥出一剑,便冻住数人,李大夫和芸娘看见围着阿梅的一座座人形冰雕,心中生寒。
“寒山雪女见我,问君可得几剑?”
天地寒气朝此汇聚,她边舞边走,直到三人出村。
漫天飞雪,整个村子冰雕玉砌。
阿梅靠着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整棵树瞬间变成了冰树,她的身体缓缓滑落,回首望向李氏夫妻,两人心里阿梅分明是人的模样,却不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