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此刻归于寂静。
虬龙般的噬魂鬼藤缠在两人的双腿,往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缕心思本该永不见天日,在苏群玉糜烂的心里生根发芽,他握扇的手青筋毕露,他张了张嘴。
否认或是狡辩。
黑色的藤蔓缠着他的脖子,苏群玉抓住放肆的鬼藤,他垂头低笑,笑声越来越大。
梅君,你不是有仇不报的人!
苏群玉用手盖住脸,不让沈梅君看见他痴狂的嘴脸,泪水顺着男人的脸颊滚落。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无论自己怎么回答,便已不重要。
苏群玉单手成印,落在自己灵台。
破碎的神魂飘飞在静寂的秘境内,所有黑藤一拥而上,还没有碰到苏群玉的神魂碎片,便被一道冰冷的剑气斩断。
掉在地上,像断尾的蛇,不停摆动。
沈梅君握着剑,剑横在前,抬头便是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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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之地,卧在冰上的男人嚎啕大哭。
暗中监视的两个药仙教黑袍人面面相觑:“苏群玉又在发什么疯?”
苏群玉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他睁开水气氤氲的双眼,泛红的眼睛盯着冰面,突然止住哭声,忽而大笑起来。
两个黑袍人窃窃私语:“这个疯子靠谱吗?听说他是某个一流宗门的弟子,名声还不错……”
“仙门修士道貌岸然,他这个魔门治下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仙盟在十三仙洲一手遮天,万千宗门哪个不是藏污纳垢的所在。”
苏群玉弯起唇角,他拖着白衣,面冷如霜,三魂碎二,如今的他纵然虚弱,但还轮不到药仙教的人辱他师门。
白骨扇掷出,穿透两人气海丹田。
他半跪在地上,白骨扇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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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城池内,人员往来频繁。
某座府邸内,祠堂长明的魂灯骤然熄了两盏。
抄经的老太太变了脸色,忙喊人去通知老爷,老爷看着熄灭的魂灯,正是派去监视苏群玉的两个金丹散修。
“苏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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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群玉神魂破碎,沈梅君破阵而出。
漆黑空旷的皇宫里,沈梅君身上镀了层晶莹剔透的光,星星点点的辉光术法将此地照得宛如白昼,被阵法反噬的男人看着王座上断开的石剑,他擦去下巴上的血,双腿渐渐发力,警惕沈梅君的袭击。
“百万人为祭,只能困住沈道友四日。”
沈梅君笑得温和,带着毫无顾忌的嘲弄:“四日?未免高看自己。”她蹲下身子,拈撮起地上的灰,“这么多人……也是人啊。”
黑袍人冷面闪过不屑,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取之不竭的人,他不敢说出口,魔门妖女惺惺作态,他岂敢扰人都雅兴。
四百多年前,涂越城几十万凡人和修士,像畜牲一样被她关在阵法里。
怜悯,沈梅君会有怜悯之心?
沈梅君问他:“这方世界的凡人,都是你们的网中鱼,俎上肉。”
“他们成就药仙教基业,来世定然福泽身后。”黑袍人自信得意。
沈梅君沉吟一会,她上前走来,黑袍人已经举起手上法器,是一盏灯。
“昙华盏。”她认得这盏灯,看不出几品法器,“你们教里就给你这种法器?”
“沈道友孤身而来,想来将真身藏于某处隐秘所在,我们自诩炼气修仙,修仙道,仍未脱离肉体凡胎,成为真正的仙人。”黑袍人手里的昙华盏未放下。
“给了你们四天时间,你们没找到。”沈梅君嗤笑。
“你的道身若是落到我们手里——”
“我可以与你们做些不危及宗门利益的交易。”沈梅君一甩袖子,负手而立,“我要见你们口中的那位长老。”黑袍人站起身来,略退一步。
“你发誓。”黑袍人心中不屑,魔道天骄,不过如此。
沈梅君低笑:“空手套白狼?跟我谈条件。”
为了破阵沈梅君损耗巨大,若非忧心这昙华灯是六品以上的法器,她早就出手对付这化神初期的修士。
药仙教的高层修士都收到劝降沈梅君的命令。
因毒源药方在此,共有四位化神修士、一位合体修士和一位渡劫期修士坐镇。
这样的手笔,接近一方一流宗门明面上的顶尖战力,故药仙教收到内线消息,说天音宗合体巅峰的沈梅君会到此,他们也未惧怕,最差的情况下,渡劫期长老也能带着药方和毒源遁入星空。
苏群玉将他们的老底跟沈梅君泄露得干净,他也没见过药仙教长老,只提醒沈梅君小心。
沈梅君没想到药仙教没住在深山老林,反而在——
“姑娘要买香包吗,钟山上的艾草还有加了茉莉花香。”路边商贩不知世间祸事,如往常一样叫卖。
沈梅君摇摇头,引路的黑袍人变成富家公子的打扮,这位化神期长老的名字叫赵灵易,沈梅君客气喊他赵道友,搁以前,赵灵易可未想过能与天音宗的亲传弟子这般说话。
再往前则是一家私宅,私宅大门半掩。
府门的匾额上写着錾金的陈宅。
入了宅门,宅院的家丁喊:“老爷,有客人拜访,是赵老板。”
药仙教的这两位长老在凡间都有各自的身份,例如那位孙御史。
四位化神期长老,被她夺了招魂幡的那位最弱,化神初期,三魂损一;赵灵易也是化神初期的修为;孙御史是化神中期,快突破后期,可惜被‘雷霆怒’反噬自身,身死道消。
陈府的老爷正在院内修剪杜鹃盆景,槃根错节的古藤攀着枝繁叶茂的榕树,他手里拿着剪刀,抬手请两人坐下,沈梅君打量这四四方方的小院。
倒是个清幽自在的好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药仙教的巢穴。
药仙教的渡劫期长老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眉骨略高,看起来风轻云淡。
茫茫人海,沈梅君也难在喧嚣热闹的城池里找到这位“隐居”长老。
“沈道友。”陈老爷点头,他身上有高阶修士的脱俗,“敝姓陈,全名陈澜,是药仙教的长老,沈道友是天音宗传人。”
他用的是传人,而非天音宗弟子,沈梅君不言。
唯有修炼出天音九变,才有成为天音宗亲传弟子的机会,更有可能接任天音宗主。
陈澜长老淡淡一笑:“我资质不如你,沈道友一千二百岁有余,便快突破合体而渡劫。”
一直沉默的赵灵易猛地侧目,一千二百岁!
自己在一千两百岁时才出窍境界,这女人比那时的自己高出整整俩个境界,要是知道出窍之后每突破一个境界非千年难有进展。
现在自己四千多岁,杀人夺宝,各处寻纳天材地宝,也不过是人家眼里的区区化神,难怪教主说宗门修士占据世间机缘!
“侥幸。”沈梅君笑笑,她笑得温柔,没有半点傲气。
她是有天大的运气,父母给了她最易修炼的身体,更是天大的运气,能遇到老师点拨。
赵灵易深深看了她一眼,百闻不如一见。
沈梅君看着陈澜:“道友修炼数千年,世间种种于前辈而言,沧海桑田,过眼云烟,梅君不知前辈为何相助药仙教。”
陈澜只淡淡地笑了笑,他出神地望着墙角的老松:“我在此地居住两百年,看到一代代‘亲人’出生到死亡,修士的生命虽然漫长,也并非无尽。”
“渡劫修士的寿元是十万岁。”沈梅君的声音不大,不用她说在场三人也清楚各境界寿数的极限。
陈澜显然不是要身边的人该永远陪着他,否则以他的手段屋内抄经的老太,不该病体缠绵。
陈澜忽然问沈梅君:“沈道友可知药仙教的教义?”
沈梅君托着下巴:“世上有成仙的炼药师,也有以药为名的宗门,你们药仙教?”
“药为人用,脱凡成仙。”陈澜说。
沈梅君低笑:“倚靠药物成仙,世间有单纯的长生之药,药仙教还要创造新的长生药?制造长生药需要拿无辜的凡人当实验体?”
陈澜却讲起十三仙洲的传说:“传言青帝下界在葬神陵赏满山桃花时,意外遗留了颗神果,有人机缘巧合吃下它,那是个资质平平的金丹修士,大限到时仍未破丹化婴,却没有死。”
“那颗果子就是传说中的长生药,而那个金丹修士就是青帝陵的守陵人。”陈澜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有守陵人的运气,我也不觉自己能得神明眷顾,我活了这么多年,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人群里的怪物,别人都会死,我一直活着。”
沈梅君垂眸:“前辈若觉得凡间的日子平淡,何不回仙洲,各种仙人秘境足以让前辈体验生死之间的争斗。”她抬起头,“修士是与天争命,而不是随意界定凡人生死。”
陈澜扼腕叹息:“这话真不该从满手血腥的沈道友口中说出。”
沈梅君心中嘲笑,面对渡劫修士,她也无意挑衅,她清了清嗓子:“前辈想要成仙,药仙教与你交易?”
赵灵易也看向陈长老,加入药仙教的人都有各自的需求。
陈澜想要成仙,要是教主这能让这个老东西成仙,那自己岂不是也有机会,成为万人敬仰的仙人!
陈澜伸出手,触碰修剪好的杜鹃:“我是怪物,我当然想身边的人都是怪物,无论凡人、修士都变成同一种东西,便不会觉得自己怪异了。”
沈梅君一阵恶寒,老东西活太久心理变态了。
老师他们活了这么多年,道心如初,此人道心蒙尘,身心扭曲。
沈梅君一阵失望,她怎么会期待药仙教里面有正常人,堂堂渡劫修士,竟是这般模样。
也难为药仙教能收集齐这么多变态。
“沈道友考虑得如何?”陈澜微笑着问,“你当年杀涂越城众人时狠辣决绝,在药仙教,你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
沈梅君听他参杂蛊惑术法的言语,眼中闪过白芒:“前辈不必使这些小手段。”
她扫视四周:“你教那位孙御史能耗十余年的时间在皇城布下阵法,前辈在儿住了几百年,我若是不答应,怕是走不出这个院子吧。”
陈澜笑得慈祥:“自然。”
沈梅君扬起眉眼:“这不是利诱,是威逼了。”
陈澜站起身:“利诱?药仙教和上古传承至今的天音宗比底蕴……”他低笑,“我们有自知之名,他们不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上古十三宗之能。”
沈梅君亦起身,方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突然飘下牛毛细雨。
“前辈不妨猜猜……我取过多少渡劫期修士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药仙教能信苏某人的投诚,一定程度说明苏某人的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