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钰拖着司马赜欢欢喜喜出门。
司马赜虽是由他,却也兴致缺缺,并不言笑。
少时与司马赜同窗四载,过从甚密,交情颇深。知他素来坚毅沉稳,少年老成。只是如今走了仕途,从了军政,身上多了些英雄气,也多了些血腥戾气,更添威严。
世人褒美其:雅度弘毅,伟世之器。
理固然矣,自其分也。
若说以前是高岭之花,那么如今不知算不算“玉面阎罗”。
公孙钰也不由感慨:“帝京,居大不易啊,阿允如今也是减颜色。咱们兄弟间也切莫生疏了,我还能说些话逗乐你,旁人,可就难了。”
司马赜淡笑道:“你说谁‘减颜色’?”
这一笑,顾盼神飞,光彩照人。
让人一时分不清,不知是容色逼人些,还是言辞咄咄逼人些。
眼底闪烁的光芒令人一窒,却又令他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玉面阎罗和玉面观音,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他知道自己这张碎嘴又该打了,战术性咳嗽一声,道:“夸夸你是倾国倾城周褒姒可好?一笑如观音,不笑胜阎罗,笑与不笑都奇绝?你这骚狐狸是怎么把人骗了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雅正清华?两京中州都是瞎子吗?”
司马赜道:“你再红口白牙说些天桥浑话,就真该去喝白粥了!荀斐小小女子都看不上你,此去帝京,还打算谁看得上你?抬举你吗?我最多让你做个主簿……”
公孙钰十分乖顺将手做了个“拉链缝住”的手势,感激笑道:“主簿好啊,阿允……”
司马赜抬手,拒绝无功受夸赞,挑眉笑道:“县的……”
公孙钰刚要撒娇撒赖。
却见对面红梅花雨中,一人孑立。
这树,晕红著雪,明艳不可方物。
这人,亦然。
肤白,欺霜赛雪。两腮,因寒冷而微微透红。怎一个,‘欺皓雪之容光,夺芙蕖之艳冶’了得!
身着红鹤氅,外罩白狐裘,端的是神仙中人。
公孙钰心中腹诽:妖艳太甚!
到底还是恶狠狠地问司马赜,道:“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本来只是公孙钰的一句玩笑话,未成想司马赜竟还真的打量了一下二人,道:“彼,清朗爽举。君,秾粹明艳。彼,萧萧肃肃,君,罗罗亭亭。彼,渊才亮茂,文武兼济,社稷之臣也。君,懿实贞亮,文质彬彬,保家之主也。遍看河阳花,谁更胜潘安?”
司马赜言辞婉转,好的坏的,一股脑儿都说了,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舒坦!
公孙钰收敛了笑容,冷哼一声,道:“知道了,赛潘安——还是得小爷我。这么一问,倒显得我迂腐、自卑了,这种明摆着的事情,就没必要问出口了。哼——眉目疏朗,清润寡淡,一脸‘妾薄命’。就这,怪不得能惹上风流债呢!啧啧啧!“
司马赜知他碎嘴的是那日赵女郎与裴子玠之事,也是摇了摇头,付之一笑。【PS风流债,不止噢】
明明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美人入室,恶女之仇——这人不成熟。
谁知公孙钰两眼放光,狡黠一笑,道:“别光说我啊!君,美容仪,壮姿貌,进退方雅,风采特秀,倜傥俊爽。彼,颜貌瑰异,容态温柔,进止都雅,天姿清劭,风华外美、仪神……”
【PS说明这俩一个类型的。裴子玠中偏淡;司马赜淡颜;公孙钰柔美浓颜。(古今)但凡美丽的淡颜,气质总是会一骑绝尘的。纯论颜值,浓颜光艳逼人。裴子玠司马赜谁长得好看?司马赜气质更好一点点。颜值差不多。裴子玠中配版杨璨。浓淡适中,男女老少通杀(几乎乱杀)的杨璨,还是江言颜值气质最佳。江左第一美男>辽州第一美男。杨璨和公孙钰,杨璨是男女老少通杀,单论颜值俩差不多。】
司马赜微微吁了口气,挑眉浅笑道:“你要脑袋不要?”
公孙钰立马十分乖觉地奉承地笑道:“行行行,裴郎何能及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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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路过,自是要与之打个照面,问候两句的。
公孙钰笑道:“裴兄好兴致,一人在这儿数梅花?”
裴子玠笑道:“某是专程等候二郎君的。刘都尉方才过来荀女郎处问候,想必也是等着二位。”
公孙钰瞧了瞧这对门三步路,皱了皱眉,咳嗽了声,竟然觉得无言以对,只道:“这两步路,眼睛好点儿的,都能看得见对面屋在喝茶还是喝酒了。这么等?”
裴子玠点头,道:“嗯,这么等——”
又看向司马赜,笑道:“刘都尉找人弈棋,不如数梅花。”
司马赜点点头,深以为然。
三人便一道走。
司马赜随口说道:“今日之会,你去年也是见过,可好玩吗?”
裴子玠恍惚地抬起眼帘,皱眉看着他。只一眨眼功夫,便好似心领神会般,淡淡地回道:“尚可,冰嬉,很不错。”
司马赜点点头,礼节性地表示赞同。
公孙钰却不以为意道:“溜冰滑雪还是得到我们辽河,或者辽海湾。狗拉雪橇更好玩,先前在辽州,我都为尽地主之谊,下次再往,不知何年何月了。唉……”
说着说着,公孙钰又伤感起来。
谁知司马赜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直言道:“放心,再不来了。”
裴子玠闻言,也是了然一笑。
公孙钰闻言如炸毛之猫,刚要发作。
裴子玠忙为此缓颊,道:“公孙公子好做,万一辽州起战事,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司马赜啧了一声,道:“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这俩人一唱一和地,气得公孙钰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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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内,便见刘彦之与沈聪,在榻上对弈。
荀斐左右人,给诸人又添了茶水。
司马赜等人并不方便入内室瞻望病人,便问候了左右侍儿。
侍儿回复伤情无碍,不日便可下床。
侍儿进止方雅,言辞得体。颔首说话,如一朵水莲花,不胜清怨。
公孙钰道:“这四侍,一个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都是随主能耍花枪的。”
众人不置可否。
惟为首侍儿道了句:“公孙公子说笑了。”
四侍,皆衣青碧绫,纤妍修长,态韵娉婷,水葱似的,惹人多看两眼。
司马赜又问道:“方才在外头也不见徐司马和方副卫?”
此二人乃是荀斐的手下,定州行军司马徐琰,副卫方凭。皆身手了得,又善筹策,不可小觑。
一时凝冰。
谁知此时,公孙钰又说话了。
“这……这……她……她……”公孙钰大惊,此时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一侍儿。
这还不算,他直接快步走了过去,道:“抬起头来?”
为首的侍儿,显然想要阻止。却也没什么能力和立场阻止,便只是焦急地唤了声:“公孙公子!”
沈聪笑道:“公孙公子?莫不是青眼此貌美侍儿?届时跟荀女郎打个招呼不就是了,如何这般一惊一乍。”
其余人也无意关心此事,裴子玠更是坐在桌边,品起茶来。
那侍儿只得为难地抬头——
真可谓是:淡妆浅抹,天生丽质。
眉目如昼,眼梢起艳。远黛明媚,星眸流离。媚而不妖,雅而有韵。
应是蓬莱殿里人,不是金谷凡艳姝。
陈遐笑道:“烟视媚行,淡淡蕴笑。美而韵,饶风姿。汉宫,合德却步。馆娃,西施愧死。公孙公子,慧眼如炬啊。”
又以为此女眉目之间,仿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公孙钰甩甩衣袖,正色道:“这小姑娘,跟我从姐生得六七分相似。这倒是奇了。”
裴子玠道:“公孙熤之女,姿德婉娈,学涉九流,博综诗书,精研歌弹。其草如飞涧之瀑溜,气势若九天泻银河……”
公孙钰道:“停停停,打住。有夸人往死里夸的吗?良心不会痛吗?你心仪公孙徽夜?”
裴子玠十分自然地回绝道:“这倒没有——爱屋及乌罢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啊,可以醉杀霞,竟带着些自鸣得意的小骄傲……梨涡晕开,显得娇俏。
公孙钰跟见了鬼似的,嘴巴翕张,一脸震惊,目光灼灼的盯着裴子玠,奇道:“她妈……确实很有名……”
沈聪见公孙钰这活宝,这般调侃裴子玠,简直想要捧腹大笑。但还是收敛着,只是拍了大腿,忍笑道:“出众风流旧有名,赢得青楼薄幸名,堕入平康噪艳名。”
公孙徽夜之母,秦淮妓萧月娘。
秦淮月娘、花奴二妓,并称妖艳。原籍会稽,时人比美施旦。
刘彦之落了一子,白了他一眼,意思是在嘲笑他是不专心的臭棋篓子。
裴子玠冷冷一笑,非常嘲讽:“公孙公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沈聪笑道:“真如公孙公子所言,但看此侍儿姿首。便可知‘金钗十二行,月明十二楼’的秦淮月娘,着实国色无虚。萧月娘词,清丽可观,其‘妾是一时艳,不堪千岁期’,雅有风采,真是可惜了——其母女二人,算得上红颜薄命,着实堪哀啊。”
陈遐也道:“二十四桥明月夜,十二楼中月自明。侍儿虽流离光艳,弗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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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钰嗤之以鼻,顺着话,指桑骂槐,道:“着实堪哀啊!沈祭酒性情中人,不似某些人,木石心肠,实在凉薄得可怕。”
这说的便是公孙徽夜被东胡强行掳走一事,旁人尚且惋惜,就中熟人,却如无事人。
裴子玠实难忍受他一而再地冷嘲热讽,便也回击,道:“我只去过辽州两次,与你从姐并无特殊私交。”
“赵女郎是误会,我从姐又是误会?怎么一个个的,便都给你赶上了。她们不上赶着祸害别人,倒是逮着你一人薅羊毛呢?”公孙钰略显气愤,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
裴子玠淡淡地道:“公孙公子,凡事不要捕风捉影,胡乱给人攀附罪名。”
公孙钰道:“私德有亏,律法管不着是吧,就这么肆无忌惮是吧。”
裴子玠淡笑道:“届时让泫泫评价一下,究竟是洁身自好的人私德有亏呢?还是姬妾婢盈于后房,又有婚约,还胡搅蛮缠的人,私德有亏呢?”
公孙钰真是被他气笑了,这裴子玠不仅炫耀自己与司马灵泫亲近,可以称呼其名,更是把他的短处悉数说来抨击,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索性阴阳怪气道:“对对对,不似裴公子高明,天家的婚姻都能四两拨千斤地退了,这是寻常人能轻易办到的嘛。我委实要向裴公子讨教几招了,裴公子可要不吝赐教啊。”
刘彦之见司马赜竟然也走到了侍儿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来。也是颇为好奇,便问道:“——说着这侍儿呢,怎么你俩倒是像妇人互扯头花,还是小孩子闹架?”
公孙钰强调道:“你只去过辽州两次,她却来了蓟州,来了幽州。”
裴子玠道:“公孙女郎好佛道、心良善,常置水陆法事、与布施民众。一次乃是正巧去幽州公干,一次是顺便送钱的。两次。”
公孙钰道:“五千贯,你是真有钱。幽州步兵校尉之俸禄,不过四百石。一掷千金,真有意思……裴公子,你当真问心无愧吗?”【PS是古代正常物价的五千贯!为一面之缘的妹子送五千,虽然是做“善事”用的,但是在妹子看来就很苏了。士族旁支,士族之女也没什么钱的。虽然公孙熤不会没钱,爱女公孙徽夜不会没钱。但是在裴子玠在他的能力范围和他与公孙的一面之缘的情谊,着实很多“很爱”很给力了。裴子玠给泫泫送的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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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玠摇了摇,大方说道:“是的,公孙女郎与泫泫,三分相似。”
【PS裴子玠和司马灵泫,有那么点儿“小暧昧”,这个不是在司马赜大老远就跟司马灵泫说这个事,结果她还情绪不稳定地气氛地骂裴子玠和(幽州女和庐陵公主)嘛emmm,这很难评。】
公孙钰笑里含怒道:“这还说自己不无耻呢?”
裴子玠道:“未曾不与人明说,你可以问问她的侍儿,甚至问一问赵女郎——我又有什么好承认的。”【PS跟公孙徽夜确实没啥。就是三分相似+大才女大美女大善女没了。跟赵女郎赵蟾……属于不承认不回复冷处理,因为有那么点利用的意思在。】
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目,此刻毫不掩饰寒意和冷漠。
公孙钰薄怒道:“裴子玠你也知道我只能问一问她的侍儿了!”
——公孙徽夜远去东胡。
自是再也见不到了。
而在裴子玠脸上,他并没能找到应有的哀戚,只有与旁人无二的惋惜和怜悯。
彼萧郎连过客都算不上、只是路人。
陈遐为之缓颊,摸了摸鼻子,道:“赵女郎……对的。”
司马赜道:“我也是奇了,你们这三分四分、六分七分,是怎么划分的?可我愣是半点没看出来,她有半点像泫泫。她跟我妹,能有一个鼻子一个眼睛生得像的。”
公孙钰随口说道:“像泫泫的三分,大概就是她不像我从姐的那三分吧。”
司马赜狐疑地白了他一眼,示意裴子玠。
裴子玠亦道:“恰若杏花与梨花,六七分相似。”
司马赜又看了陈遐一眼。
陈遐隐约知他似有深意,轻咳了一声,也道:“年少时候,我为门客浪荡于朱门之间,于杨刺史府衙,听过萧月娘的琵琶。眉眼有几分相似,恰若菡萏比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