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子掀开一线,露出一张清隽俊雅的面庞来。
接了路边摊子的汤杂碎,小心翼翼地递给身边人。
若说这个男子脸上洋溢着的笑意如冬日可爱,那么就中的女子,看人看物的眼神,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深情”来形容了,而是清澈炽烈的目光,应该是真的能烫出来一个洞吧。
他静默地注视着,目光幽深,仿佛能洞察人心。
只能看到小半张脸,比之司马灵泫,则太瘦,太弱,太白。不能说非常相似,却已经很相似了。
然而司马灵泫不会有那样的目光,也不会在这里……
司马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人流如织。密密的网,网罗着。
他越过人海,赶过去时候,马车早已经飞驰远走了。
司马赜瞥了一眼摊子,问道:“这是什么……”
伙计忙笑眯眯地招呼道:“公子来一份炒肝儿吗?鲜香美味的炒肝儿咯,鲜而不腻……”
公孙钰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看着热气腾腾的锅摊子,赞道:“炒肝儿啊,老美味了!我一口气嗦一碗,伙计来一份,不,两份。你吃不?四份吧,你们不吃我吃也是一样的。”
又再三催促道:“赶紧的啊。我看前头的人直接带走的,那么老快,不许给我迟了拖了听到没有!”
伙计忙笑道:“公子您请好勒!”
公孙钰还微微纳罕,拍了拍他,皱眉疑惑道:“咱们公子口味变了?喜欢吃内脏了?”
司马赜摇摇头,道了句:“无事。”
大约真的是眼花吧……泫泫打死不吃内脏的。可是那个人,看起来又那般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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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本就兴致缺缺,眼下更是心不在焉,便提出要回去处理公务了。
公孙钰忙拉着他,让他别介啊。
公孙钰附耳说道:“今天十二,清平巷那边戌时开市,买几个机灵的,哄哄泫泫啊。还是可以买到宝贝的,当初张琬琬就是这么被倒卖过来的。”
荀斐奇道:“张琬琬不是本郡人士?我还真不知道了。”
公孙钰随口说来:“江左的,好像丹阳的吧。不然哪儿那么瘦得跟鸡崽子似的,还能掌上飞呢。一尺六寸哎……柔弱无骨的小鸡子。”【PS古代掌上舞记载的人是:张净琬,南朝人。本文张琬琬原型。一尺六的腰掌上舞666。】
公孙钰见司马赜心事重重,并不明确拒绝,便也推搡着他俩走。一边绘声绘色地介绍着:“这第一批货啊,都是被有心人预定了送人的。第二批就是在这儿了,还是有那么点儿上等货的。就跟赌石似的,开个麻袋验验货就要二十贯。要则要,不要也不退钱。买价还得重新出,最低都要从五十贯起算。这边剩下的,再送去各个豪族乡绅那儿相问。再被剩下的,就去各处秦楼楚馆,所以所谓青楼名妓啊,都没啥看头的,高门甲族的家妓才是真绝色啊。”
【古代家姬家伎的艺术水准还是很高的,特别是汉晋南北朝隋唐。宋前,□□文化没有市井化之前,女歌舞家就是高位者才能拥有的资源。
其次古代教坊妓、营妓的艺术水准也是很高的。然后才是头部著名红灯区,如长安洛阳汴京江左,古代名气最高的平康妓、秦淮妓、扬州妓。
PS明朝的扬/州/瘦/马和秦淮名/妓就是这么筛的。先给士绅送礼、选妾,剩下的才是青/楼、妓/院、暗/娼。扬/州/瘦/马并不等同于妓/女,而更侧重于“妾婢”属性,但是这个瘦马这个形容是实实在在“侮辱性”的,可能某种程度比妓/女/婊/子难听吧,所以古今对这个形容还是很反感的。】
荀斐甩开了公孙钰的脏手,冷笑一声,道:“你小子知道的还真是门儿清啊。怪不得论支撑家业和打仗,尽掉链子,原来功课都做在这儿了。”
公孙钰冷不丁被这么一挤兑,也是嘁了一声,倒也没啥脾气。
“哎哟!司马兄!”公孙钰突然喊道,指向街边儿,“快看那儿!那位美女,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吧?”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街头巷尾的百姓围成一团。
一个衣裳脏污,长发披散着,遮住半张脸,瘦得皮包骨头的姑娘坐在一棵歪脖树下的台子中央,双手抱膝,低垂着头,瑟缩着,像个受惊吓的鹌鹑似的,怯怯懦懦,楚楚可怜。
司马赜拧眉反感道:“你有病吧。”
公孙钰勾着他肩膀笑道:“别介嘛,活跃一下气氛咯——要不要,给你找个俏生生的,绝对比胡瑶那个臭丫头周正多了,那娘儿们……”
司马赜冷笑道:“还嫌上次被揍得不够得劲儿?”
公孙钰大袖一挥,道:“今日赵公子买单,挑挑,挑挑嘛。”
司马赜冷冷地道:“不习惯生人,你要的话,去问胡瑶吧,她要就她收着,我没什么想说的,反正平常我也见不着。”
公孙钰纳罕道:“我送的人,还要在你那儿从小婢杂役苦力做起啊?我什么身份?我哎……”
荀斐往公孙钰嘴巴里硬塞了一个芙蓉饼,冷冷地道:“你嘴巴还是不要停为好!”
听公孙钰这么一吆喝,旁边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活宝,一激动,立刻就跳了起来了,对他的友人开玩笑道:“哇塞,这女孩子怎么穿得那么破旧!我的妈耶……这样的美人,可遇不可求啊!虽然称不上粗服乱头,难掩国色。至少还是块璞玉,回去拿皂荚洗洗,还是很受用的。”
荀斐蹙起了眉,略显心疼地说:“是啊……可是,她看起来很不好……”
路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她一看就是穷苦人家的丫头。”
“你若是怜香惜玉……可以送点钱给她呀。”
“或者干脆把她赎回家……”
“我家的母老虎,还是算了吧。”
“纳小置于别宅也是可以的嘛,办法总比困难多。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这才今天第三个,再看看吧。到时候还有‘压轴货’呢……”
“怎么可以做亏本买卖?她看起来病恹恹的,别怕是有什么隐疾、痨病啊……”
一个小姑娘还把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其旁垂首蔫蔫儿的奴隶少女,道:“喏,给你吃糖葫芦。”
这奴隶少女瑟缩了一下,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摇了摇头。
小姑娘锲而不舍,道:“我知道,你很辛苦,很需要这个。”
奴隶少女仍旧不敢伸手,只是缓慢地抬起了头。
咽了咽唾沫,眸子星亮——虽犹豫,却终于颤巍巍伸出手去,拿过了糖葫芦。
公孙钰看清了这奴隶少女的容颜。
那是个五官极端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一双眼睛黑亮,瞳孔深邃。
鼻梁挺俏,嘴唇血红,脸色十分惨白,眼眶乌青,眼圈儿微微泛红,眼眸黯淡无光,像死鱼眼珠。
神情憔悴,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手腕及裸露处的肌肤,尽管有些脏污,仍不掩雪白晶莹,宛如羊脂。
脸上却有一块结痂的伤疤,狰狞地从左眼角蔓延到右耳朵后,令人触目惊心。
少女抿着唇,一动不动,异常沉默。
公孙钰看清楚了她的容貌,整个人都呆住了:“啊……这……这是……”
他失声道:“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