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伷的身影，消失在苍茫茫雪色里。
司马赜微眯了眼，并无半分醉酒的醺然。
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的。
天地上下，白茫茫一片。
此时尚未到戌时，街道两旁，依依约约灯火尚存，笙簧声也稀稀拉拉的。
“高歌夜半凉如水，醉帽风流白袷轻……红袖招摇香满路，烟雨灯火卖花声……”
边疆蛮荒之地，自是不比长安富贵温柔。边疆蛮荒之人，更是日日望长安。
“六哥哥，你当我是死的吗？我好好的在这里，你想什么闲花野草！妖桃秾李！”
司马赜回首见那人嘴嘟嘟的，脸也红红的，像只野猫，正在控诉他。
“你不能让我只想着你吧，我没有别的事情吗？这般霸道？”
司马赜走至她身边，摸摸她的头。而她坐着，支颐看他，眼波亮晶晶的，湿润润的。
“说起这个，哎……我可是给你掰回来一局噢，没有奖赏吗？”司马灵泫甩甩了骰盅，非常直接地邀功。
司马赜低头啄了她一口。
司马灵泫皱眉，蹙额，不以为意道：“六哥？觉得自己很值钱啊？”
司马赜暧昧地笑笑：“我值不值钱，你心里没数吗？”
“流氓……”司马灵泫打了个哈欠，眼中柔柔地一抹水雾，更显得满脸堆俏，眼波欲溜。
司马赜低头哄道：“天色尚早，要不把账清了吧……”
“你……”
被无赖，以吻封缄。
有这么抵债的嘛！肉/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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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门并丽，龙阁开府。水滑香嫩，怎一个请君入瓮了得。
秦女乘龙，水浴天光。如乘彩云而登碧落，云舒雨骤。
搂抱相对，缠绵相抵。向人歪缠，恣情不休。
一霎儿扶摇而上也，一霎儿银河倾泻也。
眼前人，蹙额敛眉，似泣非泣，似喜非喜，都随他情深情浅，悲喜皆他所赐。
花娇难禁蜂蝶，人娇难禁郎缠。
两厢情浓，男/欢/女/爱无休止。退粉收香，向人偎颤娇且痴。
“咕咕咕……”
鸱鸮又一次叫了。
“六哥……你是不是有事情啊……”司马灵泫动了动，想要脱开身去。
被人催促的感觉……好像在偷，在苟/且。
司马赜仍埋首在她的肩颈，微微喘息，笑哄道：“两情相悦，一晌贪欢，你有什么好羞愧的。”
然后抽身而去……
司马灵泫嘤咛一声，蹙眉且面有忧色。
“弄疼你了？”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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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收拾了一番，便带着司马灵泫出了门。
为首羽卫是老八徐悟，瞥过司马赜怀里人，对司马赜道：“四太子已出城门……只是大小姐也要去吗？”
司马赜嗯了一声，接过属下递来的鹤氅帷帽，给司马灵泫披上。
寒风凄劲，冒霜雪远行……
出了平州城，陆陆续续有劲旅会合。卯时到达平柳交界处，已有两百劲旅。
此时已狂奔四个时辰，士卒疲倦，便停下稍作修整。
下属正给司马赜汇报情况，司马灵泫却是迷迷糊糊的了。
本来与司马赜共乘一骑，也由他护着，至少不至于如此疲倦，她也不至于这般娇弱。
又是不得好眠，又是冒着风雪，又是来了癸水，吃了丸药，也仍有些撑不住。
平州去幽州千里，普通骑兵，快马加鞭也得三天三夜才能到达。
司马赜的这支劲旅，乃是鸦军和死士组构，以一当百。骏马一个时辰便能行百里，计划是不眠不休一天一夜达到幽州。
汇报完工作，下属问了一句：“公子，还要带着大小姐吗？”
司马灵泫此时脸色微微发白，怕是也禁不起折腾了。
司马赜刚给司马灵泫喂完水，听了此言，只是摸了摸司马灵泫的头发，说道：“留两个人照看，我们走……”
语罢便要脱身上马而去。
司马灵泫忙抓住了司马赜的衣角，似隐忍克制地道：“六哥此行危险，不必在我身上耽搁，我自己可以。”
司马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勒马就要走，但还是回首，说了一句：“随便你。”
并无目光相接，只是错身而去。
“我真的颠不动了！”司马灵泫气呼呼地朝着司马赜的背影，用尽了全部力气喊着。
回答她的只有“轰轰轰”动地的马蹄声，如鸣金击鼓，一场恶战。
她爱他，不代表她要死要活颠两天，然后不问生死，九死一生地陪他去。
她才十二岁，未知生，自然不想死。
她才十二岁，只知情有独钟，终其一生，不知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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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赜此行辽州，一环套一环，一计套一计。
于公孙，摆平叛乱。他做到了。
于辽州，重新布局可靠的代理人。他做了一半，因为尚未知王宿信是否真的可堪大任。
于东胡，牵制而已。最好是能偷鸡成功，不能也没事。他做到了，即使签了东疆之盟。
然而最重要的河朔四镇问题，目前只完成了这一项。
此行最重要的，却是剑指幽州！
幽阳重镇！
兵马十万，常年带甲。幽州里更是四万人马，城内亦不下于三万。
此次援助拓跋元准回国平乱登基，朝廷抽调三万兵马。
一万多中州军，另一万便是四镇军及并州军，各出三千。四镇出兵不多，但辎重补给由四镇提供。
幽州分出去的三千兵马不算什么。
城内也还是有不下三万的兵马，至少五千的骑兵。
司马赜五百鸦军早就分兵于平州、营州、沅京。
此去的兵力不过五百劲卒，内外合作的人，比如张佐部曲五十入幽州。
比如公孙钰前去定州借兵，最多三百骑兵。
若是另有策反的人物，他们至多也就作壁上观，谁赢他们最后帮谁，不会有多少兵马直接倒戈朝廷的。最初能一起起事的，能有三百人，就已经很多了！
一千多人，三百多疲兵，前去对抗整个幽州城！
简直痴人说梦！
可是此番已是最妙时机！
范阳宋矜死，宋戬草包容易对付。
辽州只能站在朝廷这边。
破幽州而后上任的刘渝，是荀杨满意的贤王，荀氏因此还嫁女给了冀州张氏，张氏虽是将门，但也不至于这点事后诸葛亮的眼色都没有。
幽州，已失人和。
此时不取，更无其它时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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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大亮，人也稍稍豁达了些。
已到了下一个补给汇合点，柳城地界。
司马赜道：“这一帮‘辽东兵’确认没问题是吧？”
徐悟道：“郑校尉说‘没有问题’。”
司马赜了然地道：“他向来也是聪明的。”
徐悟递了肉饼给司马赜，司马赜没有接。
徐悟只好说道：“大小姐给的养荣丸，她说益气补血，提神醒脑的。”
司马赜不屑地笑道：“这么多妙处，她怎么不说这是仙丹呢。”
徐悟随意笑道：“仙女做的，本来就是仙丹啊。”
司马赜轻笑，拿了一枚。就水囫囵吃了几颗，便道：“以后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不要给我了。”
徐悟眼皮一跳。
司马赜将水袋塞给徐悟，便又要跨马准备继续行进。
徐悟忙解释道：“可是大小姐也才十二岁。”
所以十二岁害怕是正常的是吧？
司马赜坐在高头大马上，低头看他，眼睫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不辨喜愠。
司马赜淡笑道：“你也知道她什么意思是吧？”
徐悟道：“这不代表什么。”
司马赜道：“她不觉得我能赢，不觉得我身边是安全的，我能保护好她。她不相信，并且怕……”
徐悟道：“你都不信我们能赢，甚至做好了‘仅以身免’的打算，你要大小姐怎么相信？你身边本来就不如这荒郊野岭的安全！说再多有啥用？本来就是事实啊！你让人陪你一鼓作气抹脖子，人眼睛一闭不睁，可能就过去了。现在是你让人钝刀子割肉，跟你在这暴风雪里颠两天！”
司马赜拧了拧眉心，道：“情有可原？”
徐悟一副“不然呢”的表情回答他。
司马赜淡淡地道：“‘情有可原’、‘事出有因’，就一定对吗？”
她有选择的权力，他有不原谅的权力。
徐悟道：“大小姐，那么大老远地都过来了，辽州也去了，战场也去了。已经……”
司马赜道：“还陪我上了三天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这样吧。”
他的声音，像雾像雨又像风。
徐悟没料到他说得这么直白，算得这么清楚，登时哑口无言。
司马赜道：“……她又为我做了什么？”
好像确实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像他们公子这惯会吹嘘炫耀的，若是大小姐真做了什么事儿，他们这些亲近人，早就耳朵起茧了。
徐悟摸了摸鼻子，便道：“……听说大小姐给你做了两套公服，本来是今日提审公孙熤穿的……”
司马赜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徐悟道：“公子，你什么都好。所以年少就有这么高的声名，有勇有谋，算无遗策。能将人心算得清清楚楚，可感情不是功利的。如果你要往功利地算感情，算婚姻，你就没必要选择大小姐，她各方面不如很多心仪你的人，比如感情，比如帮助，比如聪明。”
司马赜悠悠地道：“你说得对，她，连‘感情放在秤上称一称，都是不平等的’。”
徐悟道：“因为你爱她，所以会患得患失，所以才会鸣不平，她并没有完成你对她的所有期待。”
司马赜洒脱地吐了口气，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原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