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繁华大街。
兄妹二人,随走随看,一个不算兴致勃勃,一个不算兴致缺缺。
路过一座大型的金玉坊,二人入内看看。
七宝镶嵌的玉镯、东珠攒成的大簪、步摇华胜长臂钏、凤冠花钗金跳脱……各式各样,精致绝伦。
“我要买最贵的。”
“俗气。”
在第三次司马赜说这个词的时候,司马灵泫没好气地顺嘴道:“这穷乡僻壤的,除了北地胭脂,还能有什么好的?”【吐槽:辽宁表示受到了冒犯,我们不是除了燕赵佳人就啥都没有的!】
司马赜漫不经心地道:“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殉圩琪焉。”
司马灵泫随意回道:“我不喜欢玉。”
司马赜看着琳琅满目的花钗宝树,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凤冠霞帔,要九翟凤冠。一品诰命,做郡县夫人。”
司马灵泫小眼咕噜转,亮晶晶的。
“官样俗气……晓露水仙,态拟神仙。”他的语态温柔,娓娓而来,仿佛真是在为宠爱的妹妹,添妆。
司马灵泫嘁了一声,促狭地凑近笑道:“噫,那是你喜欢的——”
司马赜语调平缓,并无惊喜,说道:“扯个十匹八匹布,自己做呗,都不好看。”
司马灵泫修长的玉指划过一枚虎豹纹饰的蹀躞带,问道:“你腰带不要了吗?”
司马赜不动声色地道:“你要吗?”
此言一下,令人不禁玉颊流霞。真真是要人咬舌,恨恨不已,登徒子也。
司马灵泫抬眼,实在看不惯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踮起脚尖,在他耳际骂道:“坏坯登徒子。”
温柔湿热的气息,缱绻于耳。她的娇嗔语,盘桓久久。异样而陌生的感觉,丝丝凉凉,丝丝入扣,如虫子吐丝作茧,想要将他萦绕住,包裹住,围困住。
司马赜捏了捏她软软的爪子,低笑道:“换个颜色吧,大青虫子。”
巧笑而丽色,妖异不可方。痞痞的,坏坏的。令人不禁心中一荡,不由暗暗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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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灵泫撇撇嘴,不再搭腔。
她一路逛过来,倒是看到几样有趣的东西。比如,剪窗花,雕版花,泥塑偶……
见一处作坊,挂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司马灵泫饶有兴致地跑了过去。
司马灵泫站在石架旁边,左右打量。
她看着看着,忽然伸手去摸一块黑黢黢里些微透着碧莹莹光泽的石头,笑吟吟道:“怎么弄啊?”
石架的小主人瞧她生得漂亮,心情甚好,笑道:“赌石。”
“行啊!”
司马灵泫把玩着,笑道:“你这石头是从哪里找来的?”
另一坐着磨石的年长石匠道:“我家祖坟里刨出来的。”
石匠的答案,噎得她哑口无言,只得干笑。
手一颤,险些松手,石头掉落。
幸亏小主人及时抓住她,急急地吐了吐气,笑得有些憨气:“还好,别砸到了。”
司马赜道:“看来你家祖坟,风水不错啊。”
那长者抬眉,竟也附和着淡淡一笑。
司马灵泫觉得惊奇。
她的手碰触到这块石头,立即被一股冰冷寒凉袭击。
“咦——”她惊讶道,“这石头有些邪乎。”
石头表层厚实,里面却极其细腻,透着幽夜的冷芒,宛若碧波深潭,深邃无底。
更凑近些,一只眼睛眯着,一只眼睛细瞧。
“蓝色的。”
她对着司马赜笑着说道,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这石头有什么讲究吗?”司马灵泫问道。
石匠摇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
“我没见过这样的石头。这样的石头很罕见,未必不是好石头——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殉圩琪焉。”司马灵泫仔细端详石头,发现每一块石头都有不同的特点,越琢磨就越有兴味。
“他山之玉啊……自家没见过的东西,可能是别人司空见惯的。司马公的货殖列传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了嘛。”司马赜疏朗一笑,爽快地说道,“您这些石头,我全部要了。”
小主人听罢,开心雀跃,忙给人取下这串串石头。又道:“这几块粪坑里的也要吗?”
不知是不敢欺骗司马灵泫二人,还是这人着实有些傻气,竟有此一问。
司马赜道:“没事,她都要。”
司马灵泫龇牙咧嘴,就想给他两拳。
即使两手提了几十件重物,司马灵泫亦是兴高采烈,凑近笑道:“给你做个玉禁步啊。”
司马赜道:“你那东西,真剖出来,也不知道有几个能值三五吊钱的,你自己留着摆吧。”
司马灵泫瞪眼道:“那你看出来了你还买,真败家。”
司马赜道:“不是你要买吗?”
司马灵泫顿时气极,将东西随意丢给了身后不远处,隐秘跟从并保护他们的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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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灵泫不再理会,径直进了布庄,细细挑拣起来。
她的身量娇小,穿梭于各种鲜红烈艳、艳丽无双的绸纱裙裾之间,宛如一株俏生生的铃兰花,娇嫩而绚烂。
眼花缭乱,而她挑得津津有味。
掌柜殷勤地介绍着各式绸缎。
“……贵人您瞧瞧,这些都是新近帝京宫样,绝色佳人穿戴最好看了。”
伶俐的伙计也紧跟着她,不偏不倚又眉飞色舞地卖力介绍推荐着。
“……这一批,是江南式样——”
掌柜滔滔不绝,间或也打量着司马赜,因为明眼人皆可见的,拿主意的人是他啊。
而他却只是慵懒地靠在木架边,随意瞟了几眼,心不在焉。
不是太素,就是太花,细瞧有的地方还走线出丝。司马灵泫以为不中,便打断他的话,疑惑地启口问道:“掌柜的,你们在平州城这么大的布庄子,这就都是你们这儿最好的了?把你们这里最好的抬上来吧——”
又一掌拍在掌柜的肩上,恳切道:“别怕,今天赵公子买单!”
一旁的伙计几个,忍俊不禁,偷笑出声。
司马灵泫白皙粉润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羞赧。
一个女人有没有被妥善对待,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因为她会敲锣打鼓,满世界宣布,满世界炫富。皇后、皇太后,尚且不能免俗,何况旁人。
国朝梁皇后、吴皇后被册封为后之夕,娘家的老母可是坐着天子恩赐之车辇与鼓吹在朱雀大街,摆谱威风了个把月——向来夫荣妻贵,男人男人堆里算老几,女人女人堆里算老几。不是睡她妈的人厉害,就是睡她的人厉害。若是都靠不住,那么,炫炫贵婿也是可以的。
什么时候,她的每一次温柔,他都想炫耀。
有人附耳与司马赜说了一二,他的眼神便又看了过来。
掌柜的连忙答应,招呼伙计,赶紧把店里最贵最好的,统统搬了上来,又摆满一架子。掌柜笑容谄媚,奉承道:“贵人,这是咱们店里最好货色了,您细细挑可意的。”
司马灵泫扫了一眼,道:“颜色倒是正……”
摇摇头道:“不够鲜——还有别叫我贵人,那位杵着的才是贵人。我不是他夫人,也不是他相好的,我是他妹妹。”
掌柜的指着其中一匹淡青底金丝银线勾勒出云纹的布匹,讨巧笑道:“我观公子,简素白衣,英姿飒爽,倘若穿这样一袭浓艳的颜色,定然更显雄姿英发。”
“……六哥穿上肯定好看,不过他不喜欢艳的。”司马灵泫只觉心情愉悦极了,仿佛已经看到了六哥换上锦衣华服之后的英俊模样,嘴角弯成了一道弧度。
伙计附耳对掌柜的说了两句,掌柜的听了以为有理,忙引了路,道:“布庄后院便是大片大片的染布坊,可供挑选。这新染好的青碧绫,女郎穿上,定是绝胜洛水妃,湘水神。”
绮绣彩缎如云,旭日之下,光彩灼灼,十分好看。
“价重如齐纨鲁缟,名高似蜀锦吴绫——我就说嘛,这里能有什么好挑的。裁两件公服也就是了——我六哥就算是粗缯大布,粗服乱头,也是气质非凡。”
因着过两日便是在公衙处理公孙熤,多少也是正式场合,得穿正式妥帖的公服。司马赜比较挑,眼下有时间与妹妹逛逛,索性顺便采买了。
司马赜眯眼笑道:“我不穿。”
他向来都是,无论貂蝉与兜鍪,都是人间第一流。
那一瞬间的温柔,仿佛是痴男怨女想到了梦想的情人。司马灵泫着恼,讥诮道:“对对对,六哥饿死也别‘食肉糜’噢。”
这男女之间,一旦有了身体牵扯,女子无端就会妒忌。甚至妒忌他没由来的温柔,不是因为自己。
有了特殊的情分,而无名分,那就更可怜了,只能撒娇撒痴,不敢造次,撒野撒泼。
心有情丝千千结,却剩得一缕孤独。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是的,非常不舒服。
司马赜顺嘴说道:“饿死当然只能吃馒头了,难道还有得吃肉馒头吗?”
【PS树皮草根观音土,在静静看着你。这富贵公子哥儿跟“何不食肉糜”帝,有什么区别?古代贵族士族官绅,绝大多数是很难跟百姓共情的。只有部分是出身不错,还体恤民众的。阶级性几乎决定一切,人是有阶级性的,并且很难突破自身阶级性。他又不是肉糜帝,肯定知道树皮草根观音土啊,但是这跟他日常聊天有什么关系,没关系对吧,结束。这句真的是正经话,很随意的那种。。。。。。为了说明,六哥跟女主一起很随意,女主跟六哥一起很别扭。感情中,患得患失多愁善感的那一方,特别是付出方,是很累的。男的,睡前睡后没区别。女的,好像一下子变天了一样。】
司马灵泫蹙额,抿唇,道:“啧……我发现你这个人……”
司马赜失笑,道:“我说的真的是正经话……是你不正经,不要冤枉我。”
司马灵泫指着青绫碧,道:“这个?勉强还能看吧。”
光影之下,浮光跳金,溢彩生辉。
“不行。”司马赜摇摇头。
“为何不行?”司马灵泫撇撇嘴,嘀咕道,“我……”
司马赜轻轻点了点头,神情肃然:“像个大青虫子,你挑嫩金色,黄色,缃色,都可以——我出去一下,你先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