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问天和令狐冲关系不错,知道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但他心中也是有所保留的,令狐冲自幼在华山长大,对自己的师门情义深重,而圣教和江湖正道仇深似海,两人之间的隔阂,纵然东方教主可以为了大小姐不去计较,令狐冲却未必能够冲破自身的枷锁。
何况要真说起来,令狐冲还在对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念念不忘,大小姐虽然不在意,但是恐怕东方教主不能忍受旁人这样待自己的掌上明珠吧。
向问天摸了摸下巴,神色有些复杂,于个人性情上,他是个豪爽男儿,要他来说,无论是岳不群这个伪君子,还是已经爱上别人的岳灵珊,都不值得留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他们圣教势力远在华山派之上,东方教主文武卓绝也不是岳不群能比的人物,圣姑温柔美丽、聪慧大气,还对令狐冲一心一意,无论怎么看,加入圣教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些年加入圣教的正道人士又不在少数,那五岳剑派内勾心斗角,除了恒山派的尼姑、武当派的道士、少林寺的和尚这些出家人还守着清规戒律,有些底线和气度,旁人皆是一团烂泥,自己人打自己人,尤为可耻,要知道,在日月神教内可是有着“凡诸教众、皆我手足”的铁律,可以因为性情不合而相看两厌,但遇上了外敌,却必须互相援手,但凡坐视不理者,都会为所属据点、分堂口的兄弟追杀至死。
那嵩山派盟主逼得刘正风金盆洗手不足,还要杀他全家,对自己人下此毒手,反倒是曲阳长老为了知音之情前去营救,他将此事视为自己的私事,不愿牵连教众,还是非烟那小丫头见势不对,求令狐冲帮她去高处点燃信号,圣教之人见信而动,将他们都救了出来。
按照惯例,他们也不勉强刘正风加入圣教,只是帮他提供了安全的住处,让他们一家人得以安全隐居,除了曲阳常去探望,也没人去打扰他们。
这泱泱天下,佛非佛,魔非魔,正道人士也坐视无辜之人惨死,魔教反倒更重情义,生死相托。
好一幅人鬼不分的红尘景象。
只不知道,他那令狐兄弟到时候,又该如何抉择了。
——————
令狐冲自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作为华山首徒,在华山长大,也已经习惯了名门正派中很多以“侠义”为标准的做事风格,尤其是他师父岳不群有“君子剑”之称,一直是个仁厚君子,即便在五岳联盟中也称得上人格魅力很强,他受师傅师娘影响很大,他本性是个向往自由的洒脱人物,却被规矩层层束缚,师父认为他顽劣不顾大局,总是对他种种责罚,使得他很多时候都只能听从师父的意思,在养育、教导的恩情下做好他的华山派大弟子。
可这一切都崩解了,他在刘正风家中见到了所谓武林正道丑恶的一面,见到了魔教的道义,东方不败身为天下第一人,他有着远超历代魔教教主的格局,对称霸江湖没有兴趣,在曲阳、曲非烟、任盈盈、向问天以及其他日月教的弟子口中,他永远是睿智、强大、心胸宽广的绝世人物。
他在重返少林时,就想过,少林寺将任小姐扣下,会不会惹得这位教主出现,很多人说日月教对恒山派的几位师太一再下手,如今更是日月教中人杀了两位师太,这三位师太明明是在得知日月教下属教众要齐上少林,为了避免争端才先一步到少林劝解的,却死在了少林。
令狐冲想起那日定闲师太的嘱托,颇为头疼,他一个男子如何做那恒山派一群尼姑的掌门?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也不能在嵩山派咄咄逼人的情况下,放着那些失去师长庇护的尼姑们不管,她们都是出家人,向来不掺和权利斗争,却被步步紧逼,放弃门墙,受左冷禅驱使,定闲师太相信他才托付他,他若不管,岂不是失了信理和侠义?
如今他身受重伤,真气紊乱的毛病随时都会爆发要他的性命,盈盈曾说要带他去黑木崖见东方不败,可他到底是华山派出身,纵然做了弃徒,也是因为误会,他心中无一日不想着回到华山,如何能去见魔教教主?也是因此,盈盈才带他到了少林,引起这番动荡。
他心底里知道,盈盈待他这样好,是情,他对盈盈却是七分尊重,三分感激,如今更是受她的大恩,无以为报。
所以,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将盈盈从少林寺中救出来,却没料到,方证方丈早就放盈盈下山去了。
一群三教九流的人物乌泱泱上了少林寺,扰了佛门清净,实在罪过。
而更没有让他料到的是,东方不败真的来了。
和令狐冲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坐拥天下势力最大的日月教,又是多年后出山,排场一定很大,结果他只带了两个人,除左使向问天,令狐冲此行想要救出的任盈盈也赫然在列。
但此时,无人会去注意他们了,所有人都看着当头而来的红衣男子。
光看样貌,此人俊美至极,墨发长眉,唇红齿白,肤如冷玉,更兼一身气势,虽内敛依旧摄人,但东方不败十多年未下黑木崖,真要算起来应该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此刻看来却依旧丰神俊朗,一根白头发、一条皱纹都没有,顶多三十多岁的样子,倒叫人惊疑不定起来。
“方证大师。”红衣男子慢悠悠地开口打招呼,“多年不见,本座在黑木崖上过自己的日子,大和尚在庙里念自己的经,怎么就惹来这番风波。”
方证大师苦笑一声:“阿弥陀佛,东方教主十多年不见,功力越发深厚,已到容颜不老之境,可叹可敬。只是任大小姐既然已回到教主身边,何必再上少林呢?”
东方不败理了理袖子,他身处武林正道群侠的包围之中,依旧神色淡然,全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惹得一些脾气暴躁的高手神色不忿,又被长辈按下,一时人群中攒动不已,日月教的四人却浑不在意。
“世人都知晓,那令狐冲本是你正道中人,盈盈带他来少林求医,发的是善心,你大和尚将她留在寺中,要她一个妙龄女子青灯古佛一生,她为了救人答应下来,”东方不败并不提任盈盈对令狐冲的感情,只推在善心救济上,却也没什么错,“你拿捏得晚辈心软,却欺本教圣女,不提圣女本就是我日月教的脸面,就说盈盈是本座一手带大,于我亲生无异,这会儿却问本座为何而来。”
“未免,太过矫做了。”
却听人群中一人冷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方证大师只是要她念一辈子佛,也太过良善,出家人慈悲为怀,否则就该一剑杀了她!”
东方不败头也没回,只一拂袖,众人眼前一晃,就听一声惨叫,那出言挑衅的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竟被一枚绿叶切进了嘴唇肉中,若是再用几分力,偏上几分,大可割开余沧海的咽喉!
一时间见此情状的人纷纷退避开来,不少刚刚还愤愤不平的江湖客都脸色煞白,靠近余沧海的青城派弟子甚至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向问天见到余沧海的惨状,放声大笑起来:“我道是谁,敢在教主面前狂吠,原来是青城派的正人君子,想那福威镖局林家当年于你有救命之恩,每年还赠你青城派一万两白银,你依旧为了人家的家传剑法,害人满门,这样狗都不如的东西也配在我教教主面前开口吗?”
方证连连叹气:“摘叶飞花,皆可为剑,教主的境界高绝,不愧是东方不败。以阁下如今的武功,何必与他们计较呢。”
“本座没有计较,所以只是划了他的嘴,让他不要吵人。若本座和他计较,他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东方不败笑了一声,“若日后他能因此减去些许业障,还得谢谢本座今日的教训。”
还是任盈盈不忍心方证的颜面扫地,开口劝解道:“方证大师是有道高僧,这些日子盈盈在寺内,一直蒙受照料,后来更是暗中放我离开,盈盈心中明白,也感念方证的仁慈,眼下随教主来此,并不是找方丈的麻烦。”
“只是我下山后得知,令狐少侠与江湖上的朋友来寻我,定闲与定逸两位师太要来援助大师,先行一步,盈盈想要先联系教内,让教中兄弟不要因此大动干戈,推迟了一步才赶来,却在路上被嵩山派的人抓住。”任盈盈看向嵩山剑派的众人,“多亏了东方叔叔救我出来。今日盈盈来少林,本是为了阻止这桩祸事,幸而那些人都退去了,并未酿成大祸。”
“阿弥陀佛,任小姐的善心,老衲谢过了。只不过寺中虽没有什么损失,但恒山派的两位师太却殒命于此,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东方不败的目光在众人中扫过:“定闲和定逸,这两位师太出于善心来劝大和尚放手,对盈盈有恩,本座领她们这个情,这江湖上能让本座还存几分敬意的人,除了你大和尚,也就只有恒山派的师太了。就是你大和尚,身为少林主持,也多有城府,比不得恒山三定来得纯粹。”
方证低垂眉眼,道了声“惭愧”。
“本座让盈盈查了她们的伤,致命的在胸口两针,以针驾驭剑气,正面击破,屋内却没有什么打斗痕迹,应是与两位师太相熟之人,两人全无防备,定逸被偷袭得手,当场殒命,定闲的伤偏了几分,与对方过了几招,才伤重不支而死。”东方不败神色颇有些厌倦,“能当面动手不被防备,显然是你们名门正道里相熟的自己人动手,何必又推到我日月神教的头上来。”
左冷禅铁青着脸道:“魔教妖人,不足为信!”
东方不败瞥了他一眼:“左掌门何必如此着急,你的野心天下皆知,且功夫都在掌上,两位师太不会对你没有半点防备,你也没有那个以针驾驭剑气的本事,谁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呵呵,在下做不到,那阁下一定能做到了。”左冷禅暗讽道。
“本座当然能做到,只不过这也不是本座动的手。”东方不败忽的一笑,他笑容傲慢轻蔑,难掩疏狂,“我东方不败,天下第一,杀两个人还要偷偷摸摸,出手暗算吗?”
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
虽然正道中人都斥日月教为魔教,称他们的教主为魔教教主,但从他们赞同“东方不败”这个名字就看得出,对这个魔教教主的武功,他们是不得不服气的。
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傲然地说出自己“天下第一”?
任盈盈望着东方不败的背影,抿着嘴角压下笑意,眼睛却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这些江湖人说到底是为了将营救她的教众一网打尽而来,也不知道令狐冲带着他们从哪个密道下山去了,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些人哪里是教主的对手。
左冷禅身边的费彬突然打破了平静,大喊道:“好一个天下第一!在下倒是想讨教一二!”
向问天冷笑了一声:“向我们教主讨教,只怕你并没有这个面子,也没这个资格,换成左掌门来,还差不多。”
“左掌门二十年前曾败在教主手下,据说你回去之后苦练武功,想要一雪前耻,如今我家教主难得下了黑木崖,你何不自己上前来试一试呢?”向问天生得一张刻薄嘴,在面对他瞧不起的人时还要再阴阳怪气几分,这般嚣狂的人物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混到今天,全靠武功卓绝。
还没等左冷禅顶着冻出冰碴子的脸接过话题,费彬就已经抽剑攻向这位光明左使。
“来得好!”向问天混然不惧,大笑着接下了费彬的长剑,两人动起手来。
东方不败却没有在意这场比斗,仿佛早就已经料定了向问天不会吃亏,只看着方证:“本座下山前,本是想要找你好好聊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