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已过,玉龙方从珊珊房中出来,神清气爽地从五味身边飘过,把人吓得呆若木鸡,险些把药碗摔了。
“楚老三?!你站住!什么时候过来的?珊珊醒了没啊?!”五味很想放声大喊,却又不敢惊动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玉龙走远,在原地上蹿下跳、抓心挠肝,难受极了。
玉龙到母亲院中请安时,太后已用过早膳,正由苏欣慈诊脉,见他进来,立时怒得砸了茶盏,“你跪下!”
玉龙心知必有这一遭,低眉顺眼地上前跪好,一言不发。
苏欣慈被吓得不轻,连忙退了出去。
待左右散尽,太后才看着他冷声道:“往日我是如何教你的?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可你又是如何做的?!”
“白家姑娘尚在病中,你就如此轻慢放纵!这等淫佚的做派,莫说为人君者,便是寻常庶民,都羞于启齿!”
“母后教训得是,孩儿举止轻忽,德行有亏,不堪为臣民表率,愧对母后教导!”玉龙叩首沉声道,不做申辩,将过错全都担了下来。
太后痛心疾首地看着他,目露失望之色,母子重逢时有多欣喜,如今就有多伤心,她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让我如何有脸面去见恩师……”太后拭了拭眼角,疲惫地长叹出声,“事已至此,必须赶紧回京,册立大典……”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击,母子二人闻声抬头,就见珊珊推门闯了进来。
她面色发白、呼吸凌乱,一看就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玉龙眉头皱紧,生怕母亲责难于她,沉声道:“快退出去!”
“龙儿!”太后却喝止了他,起身要去迎珊珊过来。
珊珊快步上前,在玉龙身后立定,整肃衣衫跪地行了大礼,“臣女白氏珊珊,叩请太后娘娘圣安!臣女无状,擅扰太后与国主叙话,实有要事上禀,望娘娘恕罪!”
“好端端的怎么行此大礼,快起身!”太后担心她的伤势,连忙伸手让她起来。
珊珊只直起上身,束手垂眸道:“望娘娘容臣女进言。”
“若确有要事,直言便可,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太后微叹了口气,缓缓落座,盯了儿子一眼。
“谢太后娘娘。”珊珊再次躬身拜过,才缓和声线将事情娓娓道来。
“因伤口总是隐隐作痛、难以入眠,丁太医在臣女的汤药中加重了镇痛安神的药量,昨日午间,臣女服药后便沉沉睡去,直至黄昏方醒。”
这是在解释玉龙为何在她院中待到夜里。
“醒来后,国主便将陆家之事告知,臣女一时惶恐难安,想前去康家问明原委,然国主忧心臣女伤势,不愿臣女前往。争执之间,臣女便不慎碰裂了臂上伤口,血流不止。”
这是在解释被褥上为何有血迹。
“臣女伤痛难眠,又因陆家之事心绪大乱,国主无法,只得留在臣女房中安抚,直到月过中天,臣女方才辗转睡下。”
这是在解释玉龙为何在她房中待了一夜。
“臣女一时囿于病痛苦楚,恃宠生娇,竟做出损伤国主颜面之事,今日醒来后便十分难安,慌忙前来请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这孩子,句句不提求情,句句都在求情……
太后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听了珊珊的解释后,阴云密布的神色确实好看许多,柔声道:“你伤势沉重,本就该静养,若非此事蹊跷,我也不愿让你忧心,这怎么能怪你呢?都起来吧,跪久了当心身子。”
“多谢娘娘体恤。”珊珊乖巧地微微垂首,终于依言起身。
玉龙回身扶了她一把,眼中有些难以置信,这谎话编得也不十分高明,然母后竟真就不动怒了?!
珊珊却有些心疼,她早该察觉到的,母子分离近二十年,这巨大的空白岂是血缘天性可以简单弥补。
如今玉龙与太后虽有心亲近,但对彼此的了解,只怕还不如她这个毫无血缘之人……难怪,寻回太后本是天大的喜事,他却不似预想中的轻松愉悦,仍是有些沉闷。
她与祖母周旋这么多年,对于太后娘娘动怒的真正缘由,心如明镜一般,但天佑哥却犹自迷茫,想必心中也十分难受……
太后见珊珊面色发白,放心不下,招手让她坐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现在伤口还疼不疼?你方才过来定然十分着急,可有碰到伤处?要不要让大夫来瞧一瞧?”
“娘娘放心,我喝了药才过来的,底下人也都跟着,一路走来并无大碍。”珊珊浅笑着安慰道。
“如此就好。”太后点点头,又有些责怪地看向玉龙,“你呀,既是事出有因,怎么不说与我知晓,我又不是那等死守规矩的人,倒把珊珊吓着了!”
“孩儿确有逾礼之处,心中惭愧,自然应受母后训诫的。”虽然不明就里,玉龙仍是顺着话头不轻不重地自省道。
珊珊也在一旁递台阶,惭愧地低着头:“都是臣女之过,国主顾及臣女颜面,才未曾将实情告知娘娘,令娘娘忧心了……”
“你们既知反躬自省,我就放心了,此事便就此揭过。”太后借坡下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你们将为万民表率,要时刻谨记,敦厚崇礼,居上不骄,德行昭昭,方能不矜而庄,不厉而威,不言而信。”
二人俱是躬身受教,面色肃然,太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面上重现笑影。
为了让这母子二人更熟悉几分,珊珊陪着太后畅聊许久,着意说了许多与玉龙有关的趣事,听得太后心潮起伏、惊声不断,连午膳都顾不上了。
“暗访民间、意在寻美?竟还有这等谣言!我怎么从没听过呢……”太后捧着碗著啧啧称奇。
“国主初闻这谣言时,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听到后来倒是好了许多,就连旁人当着他的面说也不在意了!”珊珊笑得眉眼弯弯,话语中尽是调侃之意。
“人不知而不愠,这是大有长进了。”太后笑眯眯地点评一句。
玉龙面上呵呵笑着,暗中早就咬紧了牙。
“那后来呢?”太后咽了口饭菜,追问道。
“后来汤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让那刘管事自打了十几个嘴巴子。”珊珊笑瞥了玉龙一眼,调皮地歪了歪脑袋,“若非国主及时叫停了手,刘管事那张馒头脸就要肿成大饼脸了!”
太后闻言笑得越发开心,屋内气氛融洽,母子之间、婆媳之间终于开始有了一家人的感觉,代价是——玉龙所剩无几的颜面。
珊珊的好意他自然知晓,心中也觉十分温暖,只是,有些事就不必再提了吧?为什么连那个叫叔叔的赌约都要翻出来?!
“龙儿,你快说呀,那赌约究竟是怎么作废的?”太后眼含期待地看着他,珊珊亦是在一旁眼巴巴地托腮望着。
“当时随口开的玩笑,如今隔了这么久,孩儿也记不清了。”玉龙艰难地微笑,这事她怎么还记着……
记不清?她才不信,珊珊动了动眉毛,眼珠一转又要开口,玉龙连忙抢先道:“母后用了午膳,是否要小憩一会儿?珊珊也该回去喝药了。”
方才谈兴正高还未发觉,玉龙一提,太后果然觉得有些疲累,是该歇会儿了,她拉着珊珊的手点点头道:“服药可是耽误不得,你快回去喝了药好好休息,咱们晚些时候再一同用膳!”
太后终于在平静的养老生活中找到了乐趣——听未来儿媳讲儿子的故事。
珊珊欣然点头,“只要娘娘愿意,那我便每日都过来与您说笑!您可不知道,闷在屋里养伤实在无趣极了!”
……每日都来?玉龙脸色隐隐泛青。
“若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太后笑叹了口气,有些感同身受,“虽说龙儿每日都来请安,但这孩子,说不过三两句闲话就要拐到正事上去,哎……”
她这当母亲的,总想知晓玉龙这些年是如何过的,但这孩子总是三言两语就带了过去,说起民生见闻倒是头头是道,实在让她有些无奈。
“国主一心为社稷操劳,整日里惦记的都是百姓疾苦,让他与咱们闲叙家常倒是难为他了。”珊珊笑着打趣一句,又听了太后两句叮嘱,这才起身告辞。
她离开后,屋中便只玉龙与太后母子二人。
玉龙上前搀扶母亲入内室,太后搭上他的手,又有些心酸地红了眼,“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为自己解释一句,由着母后误会你……”
“孩儿确实自觉不妥,母后说的十分有理,这其中……孩儿并未察觉有何误会?”玉龙是当真有些迷茫,他昨夜确实留在珊珊房中,有违礼法,母后责怪自然是理所应当,所谓的误会是?
太后转过屏风走到床前,看着懵懂的儿子,大感头疼,她无奈地直白开口:“我问你,你当真,让珊珊侍寝了?”
……此侍寝自然非彼侍寝,而且是谁侍候谁还不一定呢……
玉龙终于明白过来,尴尬地红了耳朵,矢口否认道:“自然没有!”
果然如此,端看玉龙这不知所措的模样,太后就知自己白担心一场,她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点道:“年轻男女之间,情浓之时,有些亲密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分逾矩即可,你也不必过于拘泥。”
免得姑娘觉得他是根木头。
“自然,发乎情,止乎礼义,在未行大婚仪之前,你们还需警醒些,莫让底下人传出什么闲话来,有损姑娘家清誉!”
昨夜这一遭可别再次发生了,她这老骨头受不住。
“母后说得是,孩儿受教,往后定不再让母后忧心了。”玉龙心情复杂地点头应下,他出了门就立即将暗卫好好敲打一番。
“其实……母后也有不妥,我该相信你的,你自小就那么听话懂事,怎会是那等放浪形骸之徒……”太后倚在床边坐着,有些黯然,她实在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这夸奖,他有些担当不起,玉龙默了默,垂首道:“是儿子做得不够好,与母后分别多年,儿子正该如今日一般,将过往趣事说与您听,陪您解闷,如此方是共叙天伦之乐。”
每日只知请安问好,说些宗亲朝野之事,确实显得客气疏远了些。
太后闻言有了笑意,抿着嘴连连摆手,“你有这个心,母后就知足了,往后让珊珊陪着我就好,你安心忙你的。”
“……都听母后安排。”母后开心就好,脸面什么的,没了就没了吧。
见着玉龙从房中出来时,珊珊正在两院隔墙边的游廊下赏荷,抬头略一打量他的神色,便知他已明白过来,站在原地捂嘴笑得欢快极了。
“你还笑!看我在母后面前丢脸就这么开心?”玉龙走过来,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
珊珊可不管,拉着他兀自乐不可支。甫一听暗卫是如何回话,她就知太后娘娘定然误会了,连忙赶了过来。
她也曾与玉龙提过,暗卫那一板一眼的回话方式,极易引起误会,他还不当回事,如今可吃苦头了吧!
玉龙牵着珊珊走回她小院里,扫一眼老树后的墙角根,冷着脸道:“都出来。”
朱雀与玄武立即窜了出来,老老实实地跪下听训。
“朱雀将那几人撤回来,严加管教!玄武另择人选跟随太后,若再出什么差错,你们就都去永州砌城墙吧。”玉龙缓缓敲着折扇,语气十分严肃。
他本是想着,朱雀一队的武功更高强些,派到母后身边更合适,没想到,闹出这么大误会,实在是他思虑不周。
“若遇太后娘娘垂询,将事情说完整些,拿不准的便据实以报,可别再惜字如金了。”珊珊笑够了,从旁提点道。
“微臣领命,今后定当竭忠尽智,恪尽职守,若再有分毫差错,听凭主子发落!”朱雀二人肃声磕头领命,立即风风火火地办事去了。
正事说完,珊珊拉着玉龙坐到廊下栏杆上,靠在他肩头望着天上的浮云,低声道:“天佑哥,方才太后是不是很开心?比前几日都要开心吧?”
“那是自然,珊珊如此伶俐可爱,母后喜欢得紧。”玉龙抵着她的发顶柔声道,“让你费心了。”
“不是我讨人喜欢,而是太后娘娘有些寂寞了。”珊珊轻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掌缓缓道,“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故交,无事可做,整日待在院子里,即便你晨昏定省一次不落,太后娘娘仍会觉得生活无趣的。”
玉龙皱了皱眉,沉声道,“是我疏忽了,那便请杨兄与苏大夫陪母后出门走走,南海的街市十分热闹,想必母后还未及细看……”
“天佑哥!为何不是你陪着太后去看?”珊珊拍了拍他的掌心,今晨在太后院中,她见苏大夫被吓得不轻,就知这二人还未能适应太后的身份,让他们作陪,只怕适得其反。
“我自然也想多陪陪母后,只是近日朝中消息不断,还有康陆两家的事情……”玉龙为难地皱着眉头,今日与母后闲谈半日,他始觉自己以往的问题所在,然而此时确实有些不凑巧……
珊珊自然知晓他为难,抬手抚上他的眉心,轻声道,“天佑哥,我的意思是,你陪着太后先行返京,一路上山水怡然,即便你仍是忙碌,太后娘娘的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而且回京以后,你处理政务更加便利,太后娘娘也可见到许多亲眷旧友,这是两相得宜之事呀!”
“那你呢?你又准备何时回京?”玉龙蓦然抱紧了她,绕了半天,她竟还是想劝自己先走。
“珊珊,为何你总是能轻易说出分离的话来,仿佛……对我没有半点不舍?”
他终于痛彻地悟了,什么回宫后的忧虑,她的伤势,都是借口,说穿了就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只愿她与自己相伴相守,须臾不离。
“我自认比起古圣贤君相去甚远,也不想你做什么才高德昭、青史留名的贤后,只想让你多陪陪我。”玉龙十分委屈地看着她。
珊珊始还听得怔了怔,眼中水光盈盈,柔肠百转,然而转念一想,又有些啼笑皆非,手指点了点他的喉结,调侃道,“我陪着你的时候,你整日都在批公文,现在让你回京批个够,你倒觉得委屈了?”
玉龙喉结动了动,十分理直气壮地点头,“没错,只有你陪在我身边时,我才能安心理政。”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返京好了,明日立即出发。”珊珊有些好笑地道。
“不可,你的伤势才刚反复了一回,绝不能受舟车劳顿之苦!”玉龙断然拒绝。
“那怎么办?朝中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呢。”珊珊正了正神色,她总是有些不放心,“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交给别人,万一出了乱子,岂不还是要你费心解决?”
“诸事皆已预先遣使谈妥,礼仪规程齐备,来朝献俘虽然重要,但却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玉龙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软硬不吃的模样气得珊珊怒拍了他一下,刚要使出杀手锏,庭院中跑来一个暗卫,躬身呈上一只机关匣。
玉龙眼神微凝,皱眉伸手接过,取出奏疏看完以后,更是眉头深锁,随手将东西递给珊珊,沉声道:“我去与母后说一声,准备回京。”
珊珊接过看了,亦是皱眉站在原地沉思半晌,抬头刚想回房收拾,余光瞥见二人方才坐的地方,冷哼一声,翻着白眼走了。
这人先还能在南海盘桓许久,不过是因为事情不够重要罢了,真正的大事一出,立刻掉头返京!
什么离了她就理不了政,都是花言巧语,骗人的!
男人,呵。
作者有话要说:狗粮放完,开始走剧情啦?(^?^*)
关于doi这件事情——
在太后凉凉相对传统的认识里,它以全有或全无的方式存在着,不是本垒打,就是啥都没发生。婚前x行为可以吗?不可以。边缘x行为是什么?不知道。
至于楚大,他从小接受了高水平的素质教育,他的身份也要求他具有很高的道德水准,因此正常情况下,他是个道德标兵,但是嘛,额呵呵呵~就他本人的性格来说,不是死守规矩的性格,甚至有点潇洒不羁,所以“礼”这个东西,他不想守的时候就不守了,甚至会享受在破坏礼教边缘疯狂试探的刺激感,属于是“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珊珊就更直接一些,她了解世俗礼节对女子的约束,但是对这种束缚是不屑的,为了在社会上生存,她会在需要的时候展现出极高的礼仪修养,甚至可以灵活运用礼教规矩拯救一下楚大,但是私底下她是不太守礼的,在认定她和楚大会永远在一起的情况下,有些事情早一些晚一些没什么区别啦~只要心在一起,名分不重要,相对应的,如果心不在一起了那名分也拴不住她~
所以在不同的理解下,发生误会几乎是必然的hhh
楚大觉得自己确实有违礼教,挨骂也正常。但是太后那么生气的原因是她以为儿子彻底崩坏了,后来在珊珊的巧妙解释下,发现儿子只是稍微崩坏了一下,问题不大,于是马上就不气了,这点程度她可以放过。
楚大误解的点在于,他以为只要自己做了背礼的事情,就会被母亲骂,所以没想着要辩解,但其实不是的,轻微背礼的程度,他慈祥的老母亲可以容忍。
所以呢,这一家三口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磨合呢,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