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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二章 分则两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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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兄弟的父亲康老太爷,一生大起大落,先做了半辈子农夫,后享起了小儿子的福,成了富家翁,眼看半截身子埋了黄土,本以为自己能看到孙辈鱼跃龙门,当上大官,没想到,鸡飞蛋打,一个天才没了,另一个解元被连累了。现下更是兄弟阋墙,在他还没咽气的时候,就闹分家。

自家儿子多大能耐,他能不清楚?老大老二两个,离了老三,没几年就要败光家产,还回乡下种地去。于是听闻此事,老爷子从病榻上爬起来,拄着拐杖把二儿子打得半死,求康兴志看在他老父亲的份上,给两个哥哥留口饭吃。

面对老父亲的苦苦哀求,康兴志退了一步,只分家,不析产。他给大房、二房划了几处产业,日后两房人,只许从这些地方分利。此外,所有产业由三房做主打理,大房、二房的人若想在族中产业任缺,需经三房同意。如老太爷所言,给两个哥哥“留口饭吃”。

所以,别看如今大房、二房的日子仿佛也挺不错,但其实康家产业,大多都是三房的。当年老太爷盯着兄弟三人分了家,又严令不得再提康明礼之事,只当康家从来就没这个人,才无奈地闭了眼,撒手西去。

老父亲走后,先疯了一场、又被打了一顿的老二也很快病逝了。大哥是个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人,夹在两个弟弟中间左右为难许久,老二走后,没两年也下了黄泉。如今的康大爷承袭父亲遗志,接过了和稀泥的大业。

老大老二不在了,康兴志发现小孙子康盛阳又是个天赋上佳的孩子,比儿子还强上几分,于是将人送去了酩山书院,又动起了甩掉大房二房的心思。

康大爷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就是动之以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求三叔给两个侄儿留口饭吃,成功打消了康兴志以老欺小的念头。

于是七年前,康兴志也溘然长逝后,这个祸患就砸到了儿子康明信的手里。

长长一段故事,把五味惊得目瞪口呆,“这、这可真是,好烂的一笔烂账啊……”

牵连了三代人的烂账,可不是够烂的,珊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难怪以前母亲总劝舅舅分家,她气道:“舅舅,你怎么这么糊涂!既然外祖都仙去多时了,为何还不分家?你瞧瞧如今大房、二房那些人,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庸碌无为,再这样下去,康家就要毁在他们手里了!”

康兴志当年那一手,虽保了三房子孙日后的偌大权柄,但也让大房、二房的人认清了现实,破罐破摔,得过且过,造成了如今三房管着庞大家业,大房、二房不思进取的局面。

“父亲直到临终前都未再提分家析产之事,祖父也曾叮嘱我要多扶持兄弟,做人怎能言而无信!”康三爷瞪了珊珊一眼。

康兴志叱咤风云一生,最后都没能把两个糊涂兄弟甩了,康明信虽也学了生意场上的手段,但毕竟从小师承李环,骨子里其实是个端方君子,让他彻底分家,那更是难上加难。

果然是当局者迷,楚天佑摇摇头,不提分家之事,反而问道:“虽说当年那学政不明真相,就夺了您进京应试的资格,有失公允。但您若自觉问心无愧,大可报请州刺史裁断,甚至直接进京上报礼部,敲登闻鼓,为何不经申辩,就听之任之?”

自来应考士子算得上是最能折腾的一类人了,登闻鼓一响,十之五六是为了他们。更有甚者,直接撞死在宫门外的也不是没有,如康三爷一般,不声不响就放弃任官资格的,真是罕见。

康三爷自然知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我自是问心无愧,只是,于为官一道,其实并无多少执念。所谓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我连家事都理不好,谈何入仕为官。”

当年那学政的断语,到底还是对康三爷有了些影响。

楚天佑叹了口气,不愧是李环李老的学生,这语气如出一辙,“若依您所言,修齐治平,那您打理家事这些年,自问可曾齐家?如今康氏兄弟几人之间,是真的兄友弟恭,还是在粉饰太平?康二爷今日身陷囹圄,又可是您德行不修之故?”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指摘我这些年未能管束好康家之事?”康三爷皱紧了眉,这个小辈真是狂妄了些,“楚公子出身大家,身份尊贵,自然不明白,兄弟之间、家族内部,利益、情分纠葛纷繁复杂,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理清楚的。我康家家事如何决断,不劳楚公子费心!”

“舅舅!”此话一出,珊珊顿时急了,“天佑哥可是刚刚保住了康家二爷,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就事论事,方才楚公子伸出援手,我十分感激,日后定当回报。”康三爷盯紧楚天佑,淡淡道,“只是,若楚公子以为,因此就能肆意轻贱我等,那就想错了……”

“康三爷误会了,晚辈虽认为您的决断有所不妥,但绝无鄙薄轻贱之意。”楚天佑摇了摇头,神色端凝,谁家没有一些陈年旧事,他家的烂账说出来能把人吓死,“只是还望三爷明白,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当年康明礼之死,并不算彻底了结,您如今的做法,是在将康家一步步推向穷途末路!”

这话听起来更是刺耳,康三爷面色难看,此时真正动了怒,盯着楚天佑冷声道:“楚公子不过客居几日,对于一知半解的事情,还是慎言为好!”

“晚辈自知这番话定会得罪三爷,但也不得不说。如今康家看似花团锦簇、鼎盛至极,但这烈火烹油的背后,危机早已暗藏。” 楚天佑对康三爷脸上的怒气视而不见,径自开口道。

“您乃是恪守儒家经义之人,因此在令尊去后,您必是不改父志,萧规曹随,无论是打理康家产业,还是内宅家事,都以稳为先,可是如此?”

康三爷眉目动了动,刚欲回答,楚天佑却并不给他机会,又道:“有道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世间万物到了鼎盛之时,若是不能加以变化,以求通达,那便不能长久。康三爷因循守旧之际,可曾注意到,外界发生了什么变动?”

外界的变动?“阁下指的是何事?”康三爷冷淡道,若有危及康家存亡的大事,他会不知?

“近年来,漳州开了海禁,亦能出海通商,你可知晓?”楚天佑道,此事还是叶贼做下的,因着当时朝廷缺税银,他登基后倒并未再禁。

“此事我自然知晓,但漳州离南海有百里之遥,当地的海商也不成气候,与我康家有何妨害?”康三爷不以为然,漳州通商时他父亲还在呢,他老人家都不曾说过什么。

“看来是不甚了解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您在家中坐井观天,自然觉得天下无敌。”楚天佑哂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

“你!”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被人骂作目光短浅,康三爷双目圆睁,气得都不知如何反击了。

楚天佑却不打算细说漳州形势,话锋一转,又道:“撇开漳州不谈,南海本地的县令换了,这您总该知晓吧?”

这他当然知晓!康三爷咬牙按下额上跳起的青筋,“换了县令对我康家……”

“您是不是觉得,换了如今这位文县令,对康家本是好事一桩?”楚天佑仿佛知人心中所想,打断康三爷的话,淡淡道。

“文清泽是天启元年加开恩科擢选出来的,原来那位县令因贪渎下狱了。我想,令尊在时,为了家族兴盛,也没少给那位县令打点吧?但您承李环教导,绝不愿做这等贿赂逢迎之事,想必令尊去后,您就疏远了官场上那些贪官污吏,因此文县令上任时,您还松了口气。”

这论断之精确,仿佛是将康明信的心剖出来看了,康三爷抽抽嘴角,突然明白了几日前自家儿子的感受。

“县官严守法度,约束子民以规矩,这确然是好事一桩,但康三爷可曾想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您愿谨守本分,却早有人盯上了康家,欲除之而后快。”

“此番有人借康明礼之事算计二爷,您虽怒其不争,但在县令要拿人时,却不十分阻拦。其一,是觉得清者自清,县令是公允之人,定会还二爷清白。其二,是觉得康家树大根深,此事不过是损一时名誉,不会动摇根本,日后总能挽回。”

“然而,若是连官府也要针对康家,您可还有挽回之力?”

此话一出,康三爷心中顿时坠了一瞬,不能再等闲视之,立时问道:“此话何意?官府为何要针对康家?县令是方正耿介之人,甚至还与我儿交好……”

得亏县令是方正耿介之人,否则,他都要怀疑此番算计康家之人,就是他了。楚天佑摇头淡笑,“南海数万百姓,民生命脉,皆系于康家之手。康氏兴盛,百姓受益,康氏危亡,百姓惶然。因此即便文县令公正不阿,也不得不给康家几分面子,连上门捉拿嫌犯,都亲自带队前来,最后还未能将人带走。易地而处,您为本地县令,难道不想打压康家的势力?”

“前任县令能坐视康家壮大,那是因为他也从康家得了好处,一心只想着奢靡度日。但文县令为人正直,又心怀远志,怎么可能让康家继续把控一地民生大业?他不出手针对康家,已经是给足盛阳兄面子了。”

若他是本地县令,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培植对手,将康家分而化之。

康三爷生在康家事业如火如荼之时,虽饱读诗书,但从未涉足官场,除了当年遭受无妄之灾,这一生也算是顺风顺水,因此他从未想过,康家不仅在生意场上树敌,竟连官府也得罪了?

见人面色惊疑,楚天佑敲敲折扇,再次下了一剂猛药,“康三爷性情淡泊,无意为官,但您可曾想过,盛阳兄是何志向?酩山书院延续百年,培养出了三位宰辅,两位帝师,良臣无数,令尊将盛阳送到酩山书院求学,心中作何想法,您当真不知?”

“我虽与令郎仅相识数日,但已十分佩服他的才学。盛阳兄虽性情潇洒,但也时常对匡正地方流露出向往之意,否则,如何会与文县令成为好友?”

“既有才能,又有心气,为何却不曾应试科考,而是整日游手好闲,不问世事?今日听了当年之事,我方才明白,令郎是担心,他若是真的应试为官,将来自家人求他以权谋私时,他能推拒大房、二房,却无法拒绝自己的父亲。”

如此一来,康家日后的局面就是,大房、二房子侄不肖,坐吃山空,三房心灰意冷,无所作为。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多年矛盾未平,掌舵者未能审时度势,家中子弟庸碌无为,康三爷,你扪心自问,康家这幅情形,难道不是衰败之相?”楚天佑静静看着呆怔良久的康三爷,微微叹了口气。

父亲不过走了七年,康家在他手里,就已是危如累卵了吗?康三爷看着晴日下碧蓝澄净的池水,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伸手扶住了眼前的栏杆,久久回不过神。

远处屋檐上,一道影子一闪而逝,楚天佑瞥了一眼,淡淡道:“今日事发突然,康三爷自可回去静心思索。您若是能下定决心,主动与大房、二房析产,于三房人而言,其实都是幸事。若真等到不得不分之时,那康家才真要伤筋动骨了。晚辈言尽于此,先行告退。”

说完就向客院行去。珊珊看着满目怆然的舅舅,心一横,亦是冷声道:“舅舅,您当我是孩子,我的话您可以不听,但他的话,您必须听!否则,我就再也不登康家的门了!”

让天佑哥来管康家这些污糟事,真是杀鸡用了青龙偃月刀!

珊珊冷哼一声,转身向天佑离去的方向追去。

“这叫什么话……珊珊!”康三爷闻言猛然抬头,来不及反应,只能看着珊珊迅速跑远的身影,目瞪口呆。方才听闻自家产业被官府盯上了,还没能从这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来,他就被自家外甥女嫌弃了?

于是微风习习的池水长廊上,又只剩下五味与康三爷面面相觑。

五味看着康三爷变幻莫测的神色,缩缩脖子,呵呵一笑。

娘诶,听了半天陈年旧事,他还没回过神来呢,楚老幺就把康家长辈骂了一顿,而且,珊珊竟也这么不客气,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先前还道康家舅舅是个厉害人物,真是大错特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蠢作者自家的一点经历来看,家务事真的是最难料理的,害,有时候即便知道事情真的不能这么做,也很难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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