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一带的宅院,形制亦与闽越、江南一带不太相同,第一讲究的便是风水,其次才是布局与景致。康家乃是南海地界的富豪,又以海上贸易发家,于风水一事上更是在意。
楚天佑自前院的会客堂出来,随着康盛阳在庭院中穿行,只觉这宅子的布局可真是有意思,既不似江南园林视野开阔、移步换景,也不同于北方宅院方正规整、对称庄严。
前院之后,就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池水。虽说是池,但却仿佛不是一潭死水,池子一路向北延伸,自东北角拐了道弯,流淌进了一墙之隔的另一座宅院里。
池上一座三层高的水榭矗立,三面环水,廊桥缦回,四通八达,自此延伸出数条蜿蜒小道,通往宅中各处院落,若依眼前这副布局,这座水榭竟是宅中的核心。
康盛阳领着人在长廊上走着,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知晓楚天佑心中定有疑虑,负手笑道:“楚公子觉得我家宅院修得如何?”
“楚某不才,虽不通风水,在来此的路上也略有些耳闻。据说,宅院中东北角高起,为靠山聚财,西南角略低,则是疏风散厄,如此布局,方才是家宅兴旺之相。”既然是有意与他较量,楚天佑就不再客气了,手中折扇缓缓展开,亦是笑得十分泰然。
“因此若要兴旺家业,宅中东北处需堆置假山,托高地势,最好再引活水流入中庭。活水引财,穿过中院时聚集贵气,再从西南流出,带走灾厄。府上风水,正合此势。”
康家三房这座宅子,乍看之下水波平静,然而细察东面院墙的高低变化就能发觉,东北处略高于南方,因而此处的活水,正合东北向西南的方位,从风水上看,是极好的兴旺之势。
只不过,更有意思的是,依珊珊与他所说,康家三房人比邻而居,康三爷在西面,中院乃是康家祖宅扩建而成,归长房承继,东面便是二房了。
按照眼前这水流之势,从风水之说上看,岂不是大房与二房的财运,尽皆流入了三房中?
没想到短短片刻功夫,这人还真品出了此间真意,康盛阳不由惊讶回头,再次认真地打量了天佑一遭,而后哈哈大笑,“楚公子果然是天纵奇才!不错,我家这宅子乃是我祖父一手督建,他老人家笃信风水之说,而这座水榭,就是他生前的居所。”
当初祖父为引活水流过中庭,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而且这西南角的河道,被填成了暗河,因此现下留在庭院中的,就是一方池水的形状,但其实这水却是活的。
“堪舆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此处生气经久不散,先老太爷真是目光长远之人。”楚天佑淡淡一笑,他并不信风水之说,不过康老太爷为子孙后代这番考量,倒确是不易。
“那是自然!”康盛阳领着人走进水榭,脸上笑意真实了几分,“康家能有如今的家业,我祖父可是居功至伟!”
“哦?我偶然听珊珊提过,康家的基业,乃是祖辈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创下的,却仿佛与阁下所言不尽相同?”楚天佑眉梢一挑。
啧,真是女生外向,康盛阳无奈摇头,也不卖关子了,伸手指向池子东北方的院墙,“楚兄是聪明人,想必是从那处院墙看出门道来的,既然如此,便当对水之流向有所猜测了?”
“院墙悬于流水之上,此水当流过长房西北方位,但却未必流经二房的宅院,若是楚某所料不错,二房乃是另寻他处引水,不知可是如此?”楚天佑亦是开门见山道。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康盛阳抚掌一笑,“楚兄大才,目光如炬!既已看得如此通透,那我就直言了,楚兄可会觉得,我三房的人,断了长房与二房的财路?”
见这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楚天佑朗笑出声,摇了摇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若是上天注定,楚某此生富贵无忧,无需风水之势,我亦可自在逍遥;若是自觉天不佑我,那便奋发图强,用双手搏一番事业!”
“既无天命,又无才能,只坐在庭院中,空看一池春水,便妄使富贵从天而降,那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好!说得好!”康盛阳忍不住再次抚掌大笑,这个楚天佑,真是越来越对他胃口了,“就凭楚兄这番话,无论家父有何考量,你这朋友,我都交定了!”
“康兄是率真豁达之人,能以康兄为友,是楚某三生有幸!”楚天佑亦是笑道,他斟满面前的茶杯,将之举起,“以茶代酒,敬康兄一杯!”
果然是个潇洒的人物!康盛阳大笑,举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将茶水一饮而尽。
“既然康兄赤诚以待,楚某心中有一疑惑,便直言了。”楚天佑放下茶杯道。
“以楚兄才智,竟还有惑未解?但说无妨!”康盛阳挑眉。
“其实也并非是什么要事,不过是多问一句,先老太爷,可是真的笃信风水?”
听闻此言,康盛阳又是乐不可支,大笑一阵,末了却是叹服地摇摇头,这人可真是,洞若观火啊,“既然楚兄都看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康家三房一脉,自我祖父往下,我父亲、母亲、我,还有姑母、姑父、珊珊,都不信风水之说!当年我祖父花大力气建了这座宅子,一是觉着这般布局住着舒适,二是,想将那两房的人膈应一番罢了。”
他们不信风水之说,长房、二房的人可是深信不疑,尤其是二房,自来与他们不睦,又眼红三房的产业,祖父便特意借风水之说将人气了个仰倒。
即便已听珊珊说过,天佑仍是无奈地摇摇头,这康家二房与三房的矛盾,果然是由来已久,几日后长房大爷的寿宴上,只怕要有一番别样的精彩。
见他这副模样,康盛阳大概能猜出这人在想什么,横竖是长辈们的陈年旧事,他也不好多说,便转身端来棋盘,嘿嘿一笑,“楚兄,朋友归朋友,家父的交代我还得照办,不然回头没法交差,此刻便劳烦楚兄与我手谈一局了!”
手谈自然不成问题,问题是……他要饶这人几子?楚天佑看着棋盘,意味深长地笑了。
天佑与康家表哥相谈甚欢时,五味正苦哈哈地应付着康三爷老辣的目光。
“五味啊,这冰肉千层酥,是南海本地的特色点心,你快尝尝,合不合口!”康三爷笑得十分温和。
这个千层酥清甜爽口、外酥里嫩,果然十分美味!五味试着尝了一块,立时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见人吃得欢快,康三爷笑呵呵地抚了抚胡须,“五味看起来倒是与我那小子年纪相仿,却已当了大官,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只不过,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不在京城待着,反而出来游历江湖了?”
“哎呀,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国主对我可是非常信任啊,又非常关心地方民情,于是呢……”五味得意地挥挥小羽扇,十分开心地把代天巡狩的身份泄露了,还将曾经碰上的那些案子拿出来炫耀了一番。
康三爷亦是十分捧场,连连称奇,一副极其敬佩地样子:“原来丁大人竟然如此机智过人啊!我这外甥女能结识您这样的朋友,真是我康家祖坟冒青烟了!好得很好得很……不过,小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几位是如何结识的呢?不会是珊珊曾犯了什么错处,被您抓着了?”
“那自然不是,怎么可能!”五味哈哈大笑,这舅舅说话真逗,要动起手来,珊珊抓他还差不多,“我们那是在松州县……”
说到一半就顿住了,等等,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他与楚老幺怎么结识的,一清二楚,可是他认识珊珊的时候,珊珊是来找楚老幺的啊!嘶,这俩是怎么认识的?五味愣在了原地,他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
康三爷也没想到,他这刚开口试探,就把人问蒙了。他有此一问,自然是想打听珊珊与楚天佑是如何相识的,但是这人仅是开了个头就顿住了,一副皱眉思索的样子,仿佛又不仅是忘了或是不知情这么简单,难道其中大有文章?
“啊,想来,这个天长日久,人的记忆有些模糊,您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康三爷呵呵一笑,打破沉默,“大人方才还说,前阵子办了个私开矿脉的大案,可是益州那边的?小民也是有所耳闻,吓人得很!没想到竟然是您查办的!您这办案的手法真是高明啊!”
“哎呀哪里哪里!”五味借坡下驴,暂且把疑惑抛开,回头问他徒弟便可知晓,当下又捋着袖子活灵活现地说起南霞县的事来。什么沙贲的变脸绝活,县里的富户难缠似鬼,还有石头脑袋那个堂兄真是威风八面,直把康三爷听得叹为观止,拍案叫绝。
“如此多卖女求荣的人户,丁大人融情于法,处置得恰到好处,竟无一不服啊!您真是太高明了!”康三爷拱手赞叹道。
“额,康三爷过誉了,哈哈……”五味挠挠头尴尬一笑,说起来那法子还是楚老幺想的,他得给自家徒弟挣点脸面,“其实,这考校生员的法子还是楚、楚老弟给我想的呢!”
“啊,原来如此,丁大人与楚公子都是才智出众的人物,你们联手定是所向披靡啊!”康三爷笑呵呵地摸着短须,眯起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毫光。
这些事情,其中有多少是楚天佑的手笔,他自然能分辨出来。不过这丁大人,虽然行事有些四六不着,但能如此坦诚相告,为友人着想,也算是秉性淳善之人了,难怪楚天佑与珊珊都与他成了至交好友。
康三爷心中品评一番,暗自点了点头,自家外甥女看人的眼光还是十分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风水之说都是我编的啦~
嘻嘻~
此时的康三爷:不错不错,这个还勉强配得上吧!
过几天的康三爷:我的老天鹅啊!!!
还请珍惜眼下岁月静好的时刻吧哈哈哈哈~毕竟主角团走到哪儿,都是一片鸡飞狗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