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端起浑然无辜的笑容，八百倍速分析起局势。

首先，不管做不做任务，她都得活着，接管这具身子骨，连带这个身份所持有的社会关系。

体虚就算了，就当是从头健身，她认栽。社会关系层面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莫望。这人做事光明磊落，为人重情重义，换言之就是，万一让他发现芯子换了，现在对她有多好，恐怕之后就会如何清算她。

尽管老头已经帮她跟二人讲过，头受到重击之后会失忆，婆婆深信不疑，她暂时勉强过关。但记忆会消失，性格也会不一样么？这足够打消莫望和婆婆的疑虑么？

她最好别跟他单独相处，降低被怀疑的可能性，所以把萧闲留下是必须的。

其次，萧闲具有特殊性：既知道穿越者的事，又是本地人。此处历史被穿越者扭转过走向，她吃瓜看的历史故事基本没有用处。一切常识都要从头开始学习：衣食住行，风俗习惯，生活条件。

他恰好都能帮她。

故而，按照萧闲思路，口头绑定师兄妹关系是必要的。

必须又必要。但反过来说，并不是没有成本：她靠莫望养，这么攀了关系，萧闲也要靠莫望……

对不起啊便宜爹，现在先吃你的养小白脸，等我发达了一定好好回报你。如果能侥幸当上女皇，一定给你修大宅子，一堆养老金。

你先忍忍。

心里开完空头支票，莫念开演。

于是莫望眼里，小姑娘困惑地歪着头，嘟起嘴巴道：“那位老人家，说着命运啊传承啊的，点了三炷香，告诉我萧闲会交给我很多东西，那样就算是拜师吗？”

视线余光里，萧闲赶着驴车，身姿不动如松，不知在憋什么坏。

莫望闻言思索片刻，摸了摸她脑瓜子，回头驾车：“也好，念念多个依仗总是好事，那适游先跟着我们吧。”

萧闲毫不客气借驴下坡：“莫大侠后面有什么计划？”

莫望答：“当时听说张真人游居此处，带念念过来医治，不知道救治要多久，所以将念念安顿下来，就在最近的镇子上接了活。如今念念醒来了，咱们就先去主家那边落脚，先将手里的委托做完，另作打算。”

萧闲接话：“是什么样的委托？不知我能不能搭把手？”

莫望点点头道：“柳员外家要嫁女儿，立下了比武招亲的规矩，时间在五天后，要我帮着维护现场秩序。柳员外家大业大，帮我们准备了屋子牺身，适游与我们同住吧。”

莫念不懂就问：“员外是什么意思？”

抱着她的婆婆在耳边温柔答：“我们把一个地方最有钱，但没有官职的人，叫做员外。”

莫念又问：“那有官职的叫做什么呢？”

莫望呵呵笑道：“管政事的叫县长，管军事的叫县尉。县上头是郡，郡上头是省。但现在天下动荡，诸侯割据，实控都是郡县层面，故而已经没有省的叫法了。

“却月城是县级规制，本来柳员外想请县尉大人帮忙的，不过最近周边治安不太好，县尉大人疲于公务，只得请我这种散兵游勇了。”

莫念默默记住行政规划。

萧闲宽慰道：“莫大侠太谦虚了，论当世人杰，哪有比莫大侠更出名的。多少势力想招您过去做大将军，您只是没同意罢了——您还是武林盟主不是？”

莫望只道：“自雍朝被推翻，两年了，诸侯扯着大义旗打来打去，不见哪个真爱民如子，只见逞凶斗狠四处炫富，平民死伤无数。我不愿为几斗米，就为那些人效劳，还有念念的病在，就四处云游。

“武林，不就是各地为自保，建立的组织么。盟主，说得好听，也就是我天南地北走动得多，大家比较信我能居中调停，表面上跟我客气客气，并不是我真的有什么权力罢了。”

关键词：乱世，自卫，武林盟主。

猜你在找：金庸。

莫念摇摇头把杂念挥去，对莫望小声道：“有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助力，想做什么事情成功的概率都会增加，有几百几千个朋友，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也更大了。爹爹很厉害了。”

莫望闻言哈哈大笑，望着她的目光充满慈爱：“还是女儿好，就算爹爹没地没产，满世界乱跑，让你吃不好穿不好，也能夸出花来。”

莫念抿抿唇道：“你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啊。”

孩子在古代被视为父母财产：穷了可以卖儿卖女换钱，战乱了可以当储备粮吃。吊着这么个植物人女儿，一狠心扔到山林里，被毒蛇猛兽路过吃掉，恐怕才是大多数普通人的选择。若还有尸体，收个尸，已经算是好人一个；甚至女儿遗体可以被配阴婚，赚最后一笔，才算得上是没白养到这么大。

莫念很清楚，这具身体没有任何记忆可供她继承，原主恐怕在两年前就意识消散了，只吊着一口气在。

那可是一切未知的两年，尽管莫望不说，总不代表什么苦都没吃过。

莫望眼中蓦地涌出一层水雾，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欣慰地摸摸她脑瓜，哽咽道：“值得，念念。有你这句话，一切都值得。”

回过身子，加快了驴车行驶的步伐。

再是一路无话。

车很快离开山林，进入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再前行不久，路边就也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

继续走下去，人渐渐多了，转过弯忽然就看到一栋城墙。墙根底下排着一列队，几个士兵装扮的人设卡查着通关文牒，看到莫望驾车，却是隔老远就主动跟他打起招呼，直接将路障抬开，将他们放进城了。

直到驴车通过门洞，莫念回头看着城门隶书，却月。

却月城。莫念咀嚼着名字，忽然想到老头说他们在武汉。但武汉是一个范围，而且是后世的区划。

得整个地图来。

走神间，随着驴车缓缓前进，耳边却是络绎不绝的打招呼声，都指向同一个人。

“莫大侠，回来了！”

“莫大哥！”

“莫叔叔。”

男女老少，都是认识莫望的，男人一一笑着应了，驴车不曾慢了丝毫。

芜湖。莫念心里嘀咕，是胸肌总会受欢迎的，古代人，有品。

驴车一路走，莫念一路观察风土人情。

街上男女皆身着麻衣布衣，少有锦缎穿着，形制进化到窄衣窄袖了，但女子依然穿着连衣裙，绣花甚是好看。

道路两边市场，卖胭脂水粉布料，卖包子炊饼食肆，茶水摊酒铺也都齐备，还有药材行，商行，甚至……银行。

银行？

莫念眼皮一跳，瞪大眼再看，诺大隶书两个字就那么刻在那里，金光闪闪地晒着某一位路过的人。瞧见她打量，门口护卫严肃视线扫过，紧了紧手中银头红穗长枪。

莫念一阵精神恍惚。

在她印象里，银子使用了两千年，银票似乎是明清时候的事，银行更是西方近代文明的产物。咋就一步跨到这了？货币可不是想换就换的，更不只是简单的一般等价物更迭，还会伴随各种金融问题，银本位，金本位……

最初的穿越者。

……老乡你卷什么啊？？？

爱始皇扶扶苏上位也就算了，觉得统一度量衡不够，一步跨到纸币阶段了？纸币也行，但谁来保证兑换呢？兑换也管了，假.钞问题呢？户头转账，遗产继承呢？没有会计献祭的世界达成了？

嘶，得来看看。还得弄清楚睿智老乡到底在各个领域用了什么体制，她得尽快纠正对古代发展的刻板印象。

思忖间，察觉到有人看着她，莫念无辜抬眼，却是萧闲，也很快收了眼神。

莫念毫不客气瞪了回去。

瞅啥！

驴车在莫望指挥下，娴熟地七拐八拐，在一个气派的院子外停下。普通住宅都是泥砌的生产力下，这栋院子台阶都是结结实实的大理石，足见主家是家境盈实的——这还只是个没石狮子驻守的后门呢。

“这是柳府后门，在这等会儿我。我跟主顾说一声，咱们先安顿下来，今天跑了这么远，就先都歇着吧。”

莫望嘱咐完，不忘笑眯眯地揉把莫念脑瓜，跳下车。重重拍了三下门，门开，仆从将他接进去，门就关上了。

三人在外头等着。

萧闲照看着驴车，婆婆更是百般问询莫念冷不冷饿不饿，又开始絮叨两年逃难的事情。

“老爷哪是无产，是每到一个地方，都像在山上那样弄个院子，让咱们落脚，而后我看着大夫给你治病，他去想办法赚钱。病治不了，院子能卖则卖，卖不了就跟现在这个似的，直接不用了。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婆婆饱含叹息地拍着莫念，手掌轻拿轻落，哄孩子似的。

莫念反问：“不要了？那那些衣服怎么办？”

十箱子呢！全都是新的！尽管不是给她准备的，但用都不用就扔在那多浪费啊！

婆婆笑笑道：“老爷会找人拉回来的，念念就别担心了。病已经好了，就看啥时候找个安宁地方落脚，咱们天天都有新衣服穿。”

不。莫念嘴角一抽，勉强笑着。要是过上这样的生活，问题就大了。

后门再次打开，是莫望，笑容没被乱丛丛的胡子掩埋：“柳员外人好，跟他说好了，你和婆婆先在客房落落脚，休息一下吃口热饭，明天他家要请大夫上门，顺便给念念看一看。车一会儿跟我走，还得干活，人进来就成。”

婆婆点头跳下车，一双枯槁但有力的手，惯性想将莫念抱下车。

莫念坚决拒绝：“我没事！婆婆，我，我得多练练走路，躺太久，再不练，就更没力气了。”

婆婆一拍脑门：“就是，张真人也是这么说的，看我这记性。”

莫念将裹着的棉被拖了，慢慢吞吞挪下车，一行三人就随着莫望进了院落。

院子很干净，白墙青砖将院子与道路泾渭分明地隔开，小窗勉强窥得到内院精致，却又被花园植被遮得严严实实。他们在最外侧的走廊行进，连个仆人都碰不到。

隐私性挺好。

莫念跟在莫望身侧，为了不拖后腿稍微快走两步，立刻两眼发黑，眼冒金光。登时扶着墙闭眼休息，再睁眼全是婆婆和莫望关切的目光。

莫望宽慰她道：“欲速则不达，别太勉强。”

婆婆也关切道：“还是婆婆抱着吧？别看婆婆六十了，杀猪还是把好手呢。”

莫念摇头：“没事，到地方好好休息就是了，别耽误爹爹干活。”

往前没走几步，头晕眼花，又只能扶墙休息。

见此情状，莫望粗粝手掌抚着女儿脑袋，轻声道：“爹爹背你吧？”

莫念摇摇头。

要欠这位莫望的还会有很多，能少麻烦就少麻烦，她心里也好过意得去。

沉默旁观多时的萧闲却是开了口：“你要真不想给莫大侠添麻烦，还是听话早点休息了吧。你刚醒，没人会怪你任何事的。”

心事被戳破，莫念看一眼他，无法反驳。

倒也是，就算她想，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别再吃出心血管疾病。

见她态度稍软，莫望直接背对她蹲下，挥挥双臂道：“来，爹爹背你。”

望着男人宽阔的脊背，莫念迟疑片刻，还是双手搂住莫望脖子，伏在莫望身上。莫望登时将她两腿扶稳，放在腰间，毫不费力地站起来，一行人才得以继续往前走。

莫念把脑袋伏在莫望背上，觉得有些丢人，但也没办法。眼睛稍微拉开一条缝，极近的地方，便看到莫望衣领，白底泛着土黄印记，鼻尖尽是汗味，但耳边是莫望含笑的声音。

“可能你不记得了，小时候，逢年过节，你可喜欢骑在我头上逛集市，说站得高，望得远。再大点，就要人背。再后来，女孩家脸皮子薄了，不好意思了。可算让我逮到一次机会，是不是？”

听着莫望回忆，不知是不是血缘关系作祟，莫念脑海蓦地浮现出那片场景，眼睛一热，泪水盈了满眶。

对不起，我不是你女儿。

我只能扮演罢了。

莫望毕竟人高马大，没了她拖累，不多时便到了院落：两栋屋子，朝南的有三厢，朝西的有两厢。没什么花园精致，但干净利索。

莫望坚持将莫念背到屋子里，放在床上，乐呵呵地对婆婆嘱咐：“你先和念念在这歇着，有需要就去门房跟管家说。我得去监工了。”

努力将多愁善感压下去，莫念吸吸鼻子问：“监什么工？”

莫望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比武招亲的台子。柳员外三儿一女，女儿又是最小的，可宠了。想办得气派点，我也多给人家上上心。”

立在门边的萧闲搭话：“那我跟您去吧，搭把手。”

莫望应允：“好。不会少你工钱的。”往外走出一步，又对婆婆嘱咐道：“山上的东西，我会叫居安把能用的带回来，到时候你去后门接一下。”

婆婆应了。

莫望走出房门，左右巡视院落，好像没什么需要再布置的，刚想迈出门廊，却听到少女糯声问道：“早点回来啊……爹。”

抬眼，莫念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许是身材娇小，穿着樱粉襦裙就显得怯生生的。

心底一股暖意涌起，莫望满脸笑意，几个大步跨到她面前，忍不住在少女发间落下一个吻。

“好。”

便一步三回头地带着萧闲，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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