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回暖,宁瑜连着喝了三日的苦汤药,身子才稍稍感到暖和一些。
庄子外。
一队车马摇摇晃晃地穿过一片田野,远远地停在了田垄外。
帘子掀开,一个身着长袍的公子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
一旁的下人愁眉苦脸,“少爷,您还是回车上坐着吧,这北方的天气是真的冷啊!”
宁言澈倒是不觉太冷,搓了搓手,“穿着里袄呢,哪儿那么娇贵,索性出来透透气。”
小厮苦着脸缩了缩身子,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大门走去。
一路上,宁言澈好奇地打量着两侧田垄上的透明“大房子”。
下人们则是纷纷把双手缩进长袖里。
随行的一个婢女对着手不断哈气,嘀咕道:“不就是一灾星嘛,哪用得着我们少爷大老远的跑到北寒之地亲自来接。”
宁言澈一顿,冷眉直皱,厉声呵斥:
“放肆!书玉好歹是我的兄弟,是我们国公府的嫡少爷。哪轮得你如此妄议?”
婢女闻言,吓得身子一软。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连忙打了自己两巴掌,求饶道:
“奴婢多嘴!奴婢知罪!”
见庄子的管事远远地迎了过来,宁言澈转头对着婢女低声警告:
“此话休得再讲!回去你再好好领罚。”
婢女连忙低头感激,“是,谢少爷宽恕!”
刘寿不着声色的瞥了一眼那名婢女,走到宁言澈面前站定,拱了拱手,笑道:
“见过二少爷。”
“此方天寒地冻,二少爷又一路车马劳顿,可有身感不适?”
宁言澈拱手回礼:“托刘管事挂念,一切安好!”
刘寿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小少爷前些日子身染风寒,卧病床榻多日。今日才好至庶几,吹不得风,是故没有前来迎接远客,还望二少爷宽恕。”
“无妨。”宁言澈闻言,连忙关心:“书玉可有好好吃药?”
刘寿一愣,见他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忍下心底疑惑,面上笑着回道:
“劳烦二少爷挂念!小少爷已喝了四日汤药,再喝上一日便可启程。”
宁言澈点了点头,微微皱眉:“倒是不急,可让书玉再好好休息几日也不迟。”
此地座落乡野,远离城池,确实难以寻得好药,难怪书玉病了这么多天。
他转头向一旁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随后便见那小厮便从马车上取下一副药盒,递给刘寿,挺着胸脯骄傲道:
“这可是京城云霄药铺的风寒药。见效极快!只要每日膳后服用,至多两日,风寒便可痊愈。京城好多大户人家都会用这种药呢!”
刘寿笑着对宁言澈拱了拱手,随后双手颤抖着从小厮手里接过药盒。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尽力让自己忍住不大笑出声。
“二少爷有心了,竟是给小少爷寻得,如此神药!!”
不待宁言澈回答,刘寿便向前一步,领着众人进了庄子,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噗笑出声。
瞧那小厮蹬鼻子上脸的模样,鼻孔都瞧到天上去了。
竟在云霄君的庄子里吹嘘云霄药?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怕自己身子抖得太过明显,刘寿摸了摸鼻子,干脆加快了脚步,早早地把众人引至后庄。
到了后庄,一众下人便目瞪口呆了。
嘴巴张着一路都没合下来过。
只见目光所至,一排排整齐的联排房舍沿着宽阔的道路展开。
整片大道灰白硬实,踩上去通坦平整,没有任何沟壑。就像一整块大石铺在地面。
道路两旁的每栋房舍都外观相似,洁白的墙面与整齐排列的玻璃窗户映衬出一派和谐的景象。
每幢房子前都用栅栏围出一小片花园,嫩绿的新叶生机盎然。
家家户户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笑容洋溢。小孩儿更是面色红润,玲珑剔透。
庄子里的妇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一行眼生的人。
那个送药的小厮早已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个庄子啊,分明是座小镇!
里边随便一栋普普通通的房舍,其上面的玻璃装得比他们整个国公府都多、都大!这玻璃就跟不要钱似的。
这么大一块玻璃,可得花多少银子啊。
更何况,每幢房子还都配了一个精致的花园,一簇一簇的三角梅争相开放。
不对,这个时节怎么会有三角梅呢?!
莫非这个庄子里有神仙不成?
小厮呆滞地看向前方,那里还有数不清的房舍……
宁言澈看着众人的神情,不由得弯了弯眼,嘴角微勾。
呵呵,让你们一路上看不起这庄子。
你们还没见过更震惊的呢。
就连他自己去年来这儿的时候,也是跟这些人一个样,都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大家都半斤八两。
众人跟着刘寿一路往前,最终停在一个院子门外,倒是不再敢有任何轻蔑了。
若现在还看不出这座庄子的底蕴,那他们也白在京城府邸当下人了。
只能感慨小少爷不愧是国公的嫡子。
从小养在乡野,竟也能把这个庄子治得如此繁华井然,过着比京城少爷还金贵的生活。
院内的侍女见到众人,全都面带微笑地迎了过来,个个大方自信,姿态优雅,动作整齐划一。
下人们既新奇又艳羡,这气质都快赶得上一些府里的小姐了。
就连刚刚那出言不逊的婢女,也是满脸羞愧,同时又眼含羡慕地看着人家灵气飘飘的衣袂。
两名侍女向前,将一众下人带去了偏院。
随后一名小厮把宁言澈引至主院,恭敬道:
“二少爷,小少爷已在里边候着了。”
李景旭立在门口,见宁言澈走近,对他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微微颔首,帮他轻轻推开屋门。
宁言澈颔首示意,刚迈进门,便感到一阵药香扑鼻,清淡中夹杂着一丝苦味。
宁瑜坐躺在床上,略带疲态地看向他,轻声道:
“兄长来了。”
宁言澈闻声,上前握住他的手,满脸关切:“书玉你手怎这般冰凉,身子可还难受?我带了风寒药来,在刘管事那,可要兄长去唤他,给你先吃一片?”
宁瑜摇了摇头,“已经吃过了,这身子向来这样,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折腾好几天。”
宁言澈看他确实只是风寒,这才稍稍放心,道:
“那便好好休息几日,等你好了我们再出发。”
宁瑜心底有些讶然,这人不是一向很有时间观念的吗,竟也会这般将就他?
宁瑜一阵好笑,打趣道:“去年冠礼的时候,兄长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言澈闻言,讪讪一笑,有些尴尬。
宁瑜看向他调侃,“现在我不是麻烦精了?”
去年,恰奉他年至弱冠,宁国公专门派遣宁言澈来接他回府举行冠礼。
那次他在府中住了一月有余,却是有半月都躺在床上。
倒也不是被后宅勾心斗角下药什么的,纯粹是他自己作的。
明明生了一个金贵肠胃,非得去贪那小摊上的辣味。
一连几日都是辣子鸡、辣白菜、辣肉串、辣炒青苗,生生地把自己给辣倒在了床上。
彼时又恰好临近冠礼,那几日他把齐福给急得团团转。
最终还是没办法,国公府只能推迟准备了许久的冠礼。
其中最生气的人,当属宁言澈了,他是这场冠礼的负责人。
冠礼繁复,他忙得焦头烂额,没日没夜地请人占卜吉日、戒宾、筮宾、宿宾……
最后宁瑜一病,一切都得重头再来。
宁瑜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被他扯着指头冷声数落得一愣一愣的模样:
“呵,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娇贵’的人,那就别去那摊边乱晃啊,省得脏了你金贵的身子!”
“父亲不说你,不意味着我不会说你!为了你,这几日整个国公府都忙得团团转。你倒好!往床上一睡,我们就得因为你一切重来!”
“你自小生活在北方,口味清淡。吃不吃得辣,你自己心里竟是一点数没有!你倒是厉害,为一口吃的,竟能把自己吃倒在床上半个多月!到底是个能折腾人的麻烦精!”
“……”
宁瑜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数落自己的人。
更可恨的是,他竟真没法反驳。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