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类山深处,草木茂盛,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景象。
粗简的木屋前,方无远与风雁回分坐于石桌两旁。
风雁回品着刚刚煮好的茶,悠哉闲适地坐在躺椅上看飞鸟在树冠白云间穿梭,偶尔瞥见一旁湖泊中有鲤鱼冒头,便弹出几颗鱼食,惊得平静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方无远低头翻阅手中书籍,那是风雁回独创的逍遥意的心法口诀。
“如何?”风雁回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可有不解之处?”
“确有不解,”方无远停下翻阅的动作,看向一旁的风雁回,“师叔祖既然能将魔气转化成澄澈的灵气,为何不能同时修炼灵修与魔修的功法?若无须来回转化,是否可以避免踏入化神期后意识的分化?”
风雁回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灵修的修为来自于灵根,恶念丛生,堕入魔道,便为魔修。说到底,用的还是同一个灵根。”
方无远若有所思,但并未放弃自己的想法:“那些双灵根的修士能同时修炼吗?”
夕阳将云彩染得通红,仿佛一抹血色铺在天边。
“不能,”风雁回说得十分肯定,“看着是双灵根,不过一根上生出朵并蒂花,终究还属同源。”
方无远冥思苦想:“若是像师尊那般,以剑意再造一个灵根呢?”
风雁回嗤笑一声:“这更是痴心妄想。且不说仙品灵剑世间只风歇一把,你师尊的剑意蕴含‘一生万物’的天道法理,是世间独一份,你的剑意……”
他诧异地瞥向方无远:“你怎么还未悟出剑意?前世不是早就悟出来了吗?”
“前世的剑意过于蛮横,过刚易折,”方无远说道,“我想重新悟剑。”
“你也不是只能做剑修,”风雁回想了想,“你前世自学成才的毒术也十分不错,与你母亲一样,做个医修也挺好。”
“我想医剑双修,”方无远的掌心浮现出他凝化的本命武器曲霞杖,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既有前世种种经历铺垫,师尊的期许,母亲的遗志,我都想试一试。”
“不错,”风雁回又躺了回去:“说起来,我一直想不明白,在你的前世……我为何要教你做魔修?”
这句话吸引了方无远的注意:“或许是师叔祖见我天赋异禀?”
他随口胡说,却见风雁回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我既认出你是言四的徒弟,就算有心教你,也该教的是逍遥意才对……”
风雁回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我给你魔气,又教你魔修的功法,你叛出宗门后,言四竟然没寻我算账,实在奇怪。”
“就好像……”他顿一下,明知方无远不爱听这种话,还是继续说道,“就好像入魔是你的天命,亲近者袖手旁观,旁观者推你入魔。”
方无远一时愣住。前世的师尊一直在闭关,至他身死后,师尊才踏出石室,四处寻找他的魂魄。
言惊梧剖心取骨的画面浮现在方无远眼前,他丝毫不怀疑师尊待他的好,只是实在奇怪,为何他还活着时,师尊不曾出关?
他前世入魔之事,愈发地不合常理。
方无远想起归一的来历,识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不是师尊不想出关,而是他不能出关。
有人在阻止师尊出关,那个人的实力甚至可以媲美天道,这才能解释为何归一只是取个鎏金龙坠,便会变得虚弱不堪。
归一改了他和大师兄的命,说不定是在与幕后黑手争夺气运。
能与天道相匹敌的……难道是另一个天道?
这想法看似只是无稽之谈,却让方无远在青天白日里出了一身冷汗,若有另一个天道在推他入魔,他真的能如归一所说,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吗?
方无远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让师尊失望,就算前方荆棘满路,他也不会重蹈覆辙。
一旁的风雁回吹着口哨,逗弄起不知何时飞过来的粉毛巨鸟。方无远低头继续翻阅手中心法,想要找到同时修炼两种功法的法子。
直至太阳完全消失在山间林荫,他才揉着酸痛的脖颈缓缓抬头:“若以我体内魔气塑出伪灵根,能用这条灵根修习魔修的功法吗?”
风雁回收回喂鸟的手:“伪灵根若能塑成,自然可行,可你要如何塑造伪灵根?你师尊曾以本命剑代替灵根,但你的伪灵根是要修魔的,用本命武器代替十分不妥当。”
方无远对此也无头绪,但他并未死心:“师尊能以仙剑风歇和自身剑意凝作灵根,我一定能找到其他法子。”
风雁回没再继续打击他:“你们归鸿宗的藏书阁收录典籍野史无数,去那里找找,或许也有如你般异想天开的前人做过这种事。”
方无远应了一声,有方向去找便得试上一试。
就在此时,方无远藏于胸口处的玉简微微发热,原来是李望飞寻他。
玉简一接通,便见李望飞轻咦一声:“你这是在哪?”他只知方无远去了灵源峰找大师兄,但灵源峰上应当没有这种小木屋。
“我在万类山,”方无远说道,“李师兄是有要事吗?”
李望飞来不及深思方无远所在具体位置,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修补好了望秋的簪子,却不知如何与折兰师妹开口,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方无远心里疑惑,这种事还需要人陪吗?
“李师兄为何为难?”
李望飞面上浮现出几分纠结:“我不知要如何与折兰师妹说清望秋的情谊,我自己都未曾有过谈情说爱的经历。若我说错了话,让折兰师妹误以为我在拿望秋的死威胁她接受望秋的情谊……这定然不是望秋所愿。”
“顾师兄呢?”方无远问道。平常这种事,李望飞一向是去找顾行知商量对策的。
李望飞愁眉苦脸:“行知和折桂师妹一同前往各大宗门世家送请柬,还未回来。”若是顾行知在,他就不必发愁要如何开口,行知总会有法子。
风雁回早就从归鸿宗弟子的闲言碎语中知晓了三长老门下有个弟子被魔修杀害的事情:“那个折兰师妹,是陈望秋的心上人?”
“是,”方无远回道,“李师兄修复了他打的银簪,想转交给折兰师姐。”
“谁在说话?”李望飞没想到方无远身边还有其他人。
方无远面不改色地延续着师尊的谎言:“是师祖留下的那缕神念。”
风雁回撇撇嘴,对方无远的这个说法相当不满,但也知自己的身份不好被人知道,并未出言纠正。
魔尊和归鸿宗弟子坐在一块有说有笑,这话若是传出去,外面流言蜚语不知会说成什么样。
方无远与李望飞约好明日一早相见,便切断了玉简的联系,回头却见风雁回殷殷地看着他。
“师叔祖?”他轻唤一声,挥去心里的诡异。
风雁回嘿嘿笑了两声:“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带我一起呗。”
方无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马上就是论道大会,大师兄已经够忙了,师叔祖还是别去给他添乱了。”
万一风雁回在外头发疯……掌门师伯闭关未出,三师伯醉心铸器,不擅打架,师尊还没回来,五师叔和六师叔的琴剑相和小有名气,能与大乘初期修士相抗衡,但风雁回的修为离渡劫飞升只差一步,五师叔和六师叔未必困得住风雁回。
方无远左右衡量,若真出了事,就算师尊护他,他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责。
“想什么呢?”风雁回猜到了方无远的担忧,“这里有我哥设下的封印,我出不去的。”
他变出一根尾部冒着两片绿叶的发簪:“这是我的一缕神念,你戴上它出去,让我也看看你们如今的小辈是怎么谈情说爱的。”
“……”方无远没想到风雁回只是为了看这个。
他想起师尊与他说过,风雁回的变异木灵根可以和草木对话,他原先被关在无声涧下,愣是差点把无声涧的绿荫叨叨死,连飞禽走兽都搬家了。后来,掌门师伯为风雁回开了个阵法,许他去万类山内部转悠,又对他借此能力探听归鸿宗大小八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好了许多。
“果然人被关久了就会变得奇奇怪怪,”方无远轻声感慨。
约莫是知晓自己的行径实在算不得稳重的长辈,风雁回难得露出些不好意思:“你带我的神念出去,还可以去藏书阁,藏书阁内卷帙浩如烟海,我帮你一起找,能快上不少。”
方无远想想也是,他接过叶簪,换掉原本的发簪,带着风雁回的神念一起乘坐粉毛巨鸟,踏入来时走过的甬道。
他独行在漆黑狭长的甬道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看到有光从前方照进来。
方无远心中了然,想来这才是甬道的正常长度。他快走几步踏进光里,并未像上次一样再遇上什么怪事,平安顺利地通过阵法,见到了灵源峰的满山桃花。
“方师弟。”
却见卫世安搬来案几,守在老桃树下处理宗门杂务,他眉眼间满是担忧,连忙起身打量方无远。
“我听见老桃树内有响动,担心你出了事,原想进去查看,但掌门令竟打不开甬道,只好联系师叔祖从那一头看看你是否安好,”卫世安说道,“里面发生了何事?你可有事?”
方无远摇摇头,瞒下梁渠之事:“许是阵法年久失修,出现了一条岔路。师叔祖出手及时,我未曾受伤。”
卫世安松了口气,与方无远寒暄几句,眼看月上柳梢,便互相道别,各自回了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