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照射下的山洞里,聚集了满地的蜘蛛、蟾蜍、长蛇等毒虫,唯有深处那块女儿家的闺房只有蛊王敢去。
花喜喜的癫狂褪去,脸上又是一派天真无辜的神色。她咯咯笑着,并没有因方无远的话而放弃。
她不信方无远不会入魔,他这样的人生来便与他们是同类,是天生的魔。
她打量着方无远,轻笑一声,一只蛊虫从她的袖子里钻了出来:“这是情蛊,不会伤你性命,但既然你已经动情,若不尝尝情爱带来的极乐岂不可惜?”
方无远眸色一暗,趁着花喜喜兴致勃勃地与情蛊说着话,悄无声息地运转灵力将平日里绑在胳膊处的天女散花推到了手中。
花喜喜轻抚着蛊虫,正要将它放到方无远身上时,数根利针直冲她而来,逼得她连忙后退躲过,而看守方无远的蜘蛛躲闪不及,被一根利针刺进躯体,瞬间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方无远连忙震开铁链,手中的天女散花装的正是他用徐南客的羽毛和追魂草炼制而成的毒针。
花喜喜看了眼暴毙的蜘蛛,脸上竟露出心满意足的笑:“你是清宴仙尊的弟子,却比我还要狠毒狡诈。我早就说了,你天生就该入魔。”
方无远嗤之以鼻,师尊说过,对待妖邪不必手下留情。
他并不与花喜喜多话,警惕地盯着花喜喜指间捏着的情蛊。他是见过情蛊的,前世花笑笑将那些正道修士掳回去后,便用情蛊逼得那些动情的修士满面潮红、丑态毕露地哀求他。
他绝不可能让师尊见到理智全无、宛若求欢野兽的他,更不会被师尊知道他的僭越心思。
但他与花喜喜实力悬殊,此刻唯一的仰仗便是无坚不摧的毒针。
他不待花喜喜反应,再次按下天女散花的关窍,数不胜数的毒针接二连三地射向花喜喜。
花喜喜不紧不慢地躲过。她未曾轻敌,却也不信方无远手中毒针能伤到她,不想一根毒针竟刺开她的护体罡气,堪堪自她脸边擦过。
方无远稍稍安心,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上一个元婴期魔修,果然如李望飞所说,天女散花确实能破开元婴期的防御。可惜,花喜喜浑身是毒,孔雀羽在她身上失去了见血封喉的效果。
但这也惹恼了花喜喜,她见过蜘蛛的死状,也知那针上涂着剧毒。
“入不入魔,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花喜喜一声冷笑,袖间飞出数十只情蛊直冲方无远而去。
方无远镇定自若,天女散花再次启动,不过眨眼,便击落了七八只。他脚步快速移动,想要躲开剩下的情蛊,忽听外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阿远!”
方无远心头一松,是师尊!
花喜喜见状不妙,水袖一挥,紫烟在山洞中弥漫,而她则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迷药!方无远屏住呼吸,连忙去捡被花喜喜扔在地上的长生铃。
就在方无远分神之时,一只漏网的情蛊径直飞向已经手脚发软的他!
“小心!”
方无远来不及躲避,言惊梧及时赶到,挡在了方无远身前。
那蛊虫撞上言惊梧的身躯,一眨眼便钻进了他的体内。
言惊梧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也不知那蛊虫毒性如何,幸好被蛊虫寄生的不是阿远。
方无远惊慌失措,他没想到师尊会为他挡下情蛊。
他不敢耽搁,勉强站起身,带着摇摇欲坠的言惊梧跳上风歇剑身,逃出洞外。
一出洞外,方无远扶着言惊梧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神色焦急地为师尊切脉,却根本查不出蛊虫对师尊有何影响。
花喜喜分明说那是情蛊,但他细细观察,师尊除了头晕,身体并未起任何反应,且师尊调息了一会儿后已是神清气爽,一点也不像中了蛊。难道师尊头晕仅仅是因为迷药?
“请恕徒儿冒昧,”方无远眉头紧锁,分出神念进入言惊梧体内,顺着他的经脉仔细探查。
大乘期的修士向来警惕,为防多年修行毁于一旦,十分忌讳他人神念进入自己体内。不过,言惊梧对方无远很是信任,他甚至没有出现丝毫抗拒的意识,任由方无远的神念在他经脉中游走。
没一会儿,方无远便找到了蛊虫的踪迹,只是那情蛊如死了一般躺在师尊丹田处一动不动。
他愣了一下,想起花喜喜对情蛊的解释,难道是因为师尊不曾动情,所以情蛊无法发作?
方无远收回神念,撞进了言惊梧那双探究的圆眼中。
“这是情蛊……”他犹犹豫豫,觉得这样的话说与师尊听,实在是脏了眼前谪仙的耳,但又必须告知师尊,才能减弱蛊虫取出前对师尊身体的危害,“若是动情,便会欲丨火焚身。”
言惊梧松了口气:“只要不动情,蛊虫就不会发作?”那对他确实不会有什么影响。
“是,”方无远答道。他见师尊神情自若,未曾受蛊虫干扰,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失落。
欣喜于师尊至今未有心上人,衡玉也好,妖女也罢,都走不进师尊心里,但也失落于师尊对他果然只有师徒情分。
“蛊虫埋于体内到底是隐患,”方无远看向言惊梧的眼中盛满担忧,却藏不住赤诚灼热的情愫,“徒儿对蛊虫并不了解,待葬风谷的医修到了,请他们为师尊再做诊治。”
言惊梧点点头,无意瞥向方无远,似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眼。他不解他的别扭从何而来,只觉徒弟的眼中仿佛藏着一匹饿极了的狼。
他再次瞧向方无远,想要确认一番,却见方无远与平日里的温和柔顺别无二致,只好按下心中疑惑,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言惊梧带着方无远启程回醉仙镇:“我出来时,望飞陪着葬风谷的医修已经进了镇子,是他们给了我一只寻路的蛊虫,我才能找到你的踪迹。”
他想起失灵的长生铃:“待这次回去,我去找三师兄看看能不能加固我与长生铃之间的联系。既然承诺了要保护你,不能连你的踪迹都寻不到。”
方无远站在言惊梧身后并未说话,他刚刚得知自己心底藏着何种妄想,又得见师尊为他不顾己身,为他牵肠挂肚,这叫他心底的妄念再次被放大。
花喜喜说的对,谁不想让这样的谪仙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只对自己一个人好。
方无远想像往常一样依偎在言惊梧身后,双手环住师尊的腰撒娇,却迟迟不敢动作,生怕师尊察微知著,看出他的龌龊情意。
他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师尊的衣袖,果然见言惊梧毫无反应。
也是,师尊怎么会有反应呢?哪怕他将萦绕鼻间的清冷梅香抱个满怀,师尊也只当他在撒娇。
“怕站不稳便抓紧一些,”言惊梧的右手背过来,牵着方无远的手搭在了自己腰间。
方无远愣愣地看着言惊梧手腕骨上的淡色小痣落在了自己手上,又带着他的手落在了师尊腰间。
他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委屈,都是师尊对我太过纵容!
都是师尊招惹的我!
他无理取闹地恨着,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无处安放的惶恐和焦躁。
他清楚师尊的循规蹈矩,但如果……
如果是师尊喜欢上了他呢?师尊还会恪守他尊崇的礼仪道德吗?
方无远自嘲一笑。他与师尊结下师徒契时心里满是欢喜,此刻却成了他与师尊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是师,我是徒。师尊看向我的眼神,永远只有长辈的慈爱。
方无远心乱如麻,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若是师尊对他不好那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到了,”言惊梧忽而出声,惊醒了方无远。
“师尊,咱们不下去吗?”方无远困惑地看向云端下的醉仙镇,地上的人似一个一个小黑点缓缓移动着。
言惊梧声音清冷,说的却是自己的担心:“你小舅舅也来了。”
“小舅舅?”方无远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良久才从前世的记忆里翻出这个人。
小舅舅方玉树是母亲的小弟,与郑洄舟一样,因他这张与父亲长得极像的脸而厌恶他。
方玉树与郑洄舟又不一样,郑洄舟会因他流着母亲的血脉心生矛盾,方玉树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前世的仙魔大战,他这个小舅舅可没少为顾飞河出力。
“你若不愿见他……此地离归鸿宗不远,为师先送你回去,”言惊梧说道,眼中满是对徒弟的怜惜。方玉树虽是阿远的小舅舅,却待阿远一点也不好。
他当年刚收方无远为徒,方玉树便上门讨要方无远。他以为方玉树与自己一样,对阿远怀着同样的怜惜,不想这人看似一副行医济世的良善模样,却趁他不注意,在阿远的吃食里下毒。
实在可恶!
阿远只这一副皮囊与那人相似,竟然招此横祸,难道他不知阿远的骨肉血脉皆是二师姐所赐吗?
那可是他的亲姐姐,阿远也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侄子,如何能下得了这般狠手?!
方无远眼珠子一转,俊朗少年低眉顺眼地在言惊梧跟前装着可怜:“那毕竟是我的小舅舅,这么多年过去,想来他已经放下对我的成见了。”
“来回奔波太过辛苦,徒儿与师尊一同去醉仙镇,”他悄悄抬头瞥向言惊梧,果然见师尊眼中又多了几分对他的怜惜。
就是仗着这份疼爱与怜惜,他才能在师尊面前得寸进尺,为所欲为。
但这不够,他想要的不止这些。
方无远敛眉跟着言惊梧落下云端,去往醉仙镇,却与一个熟悉的身影打了个照面。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人。
顾飞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关进仙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