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红衣女子来到山顶,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方无远。
她掐了掐方无远的人中,但方无远没有任何反应:“腹部的伤看着可怖,却并不严重,怎么会醒不过来?”
“还有这把剑,”红衣女子捡起鬼剑,上面一点煞气也无,只是剑身寒凉刺骨。
她蹲下身,两指扣住了方无远的脉门,俏丽的脸上眉头紧锁:“脉搏怎会如此虚弱?”
“元神也如此虚弱……”
她暗道不好,方无远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这是离魂之症。
红衣女子看向一旁的鬼剑,心中有了猜测,分出神念去探查方无远的元神,果然见方无远的体内多了一缕魂魄,那缕魂魄正在将方无远的生魂挤出体外。
“剑灵夺舍?”她微微诧异,“倒是少见。”
她指尖点在方无远眉心,一抹红光没入方无远体内:“能不能挺过这劫,皆看你的造化了。”
——
“莫晚晴”站在熔炉旁,呆呆地仰头看向熔炉。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衣衫早已被打湿,有风吹过,“莫晚晴”打了个寒颤。
“小风……”
他独自游历多年,并非不知人心险恶,只是还是无法相信一路缠着他的孩子已经化在了熔炉里。
他还记得,他从路边刚捡回高烧不退的小风时,他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要离开人世。
他找来大夫为他看病开药,才有了现在健健康康的人儿。
神采奕奕的小风跟生病时完全不一样。明明身有残疾、生活困顿,又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一点也不像个小乞丐。
“哥哥,我可以跟着你吗?我想跟你一样行侠仗义!”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似乎什么也没说,只自顾自地走路。什么行侠仗义?他是为了逆天改命。
后来……每次他以为那个小瘸子早就走累了、离开了的时候,回头却总能看到那个一瘸一拐的小小身影。
他看着他为翻车的大叔捡滚落一地的果子,帮弯腰割麦的老奶奶收庄稼,把干粮分给比他还小的乞儿……
那是个善良的孩子。若是好人有好报,他一定是福泽深厚之人。
这样的孩子本该好好活着。
耳边传来鼓风箱的声音,是张剑铭发狂一般地捶打着刚从熔炉里夹出来的剑。
这让“莫晚晴”想起了他的义父。义父是个器修,喜欢在下雨天铸剑,说是听着雨敲石阶的声音,捶打剑体的节奏会变得有韵律,持剑的人会感受到剑的愉悦。
他的剑也是义父铸的,但他听不到剑的愉悦。他本就不是个过得开心的人。
义父说他命主孤煞,无亲无情。他原以为是义父诓他的,直到他刚刚得知是自己克死双亲后,没多久义父便死了。
“莫晚晴”神情恍惚地看向熔炉,即使天降大雨,熔炉中的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孩子,天无绝人之路。去行好事吧,或许哪一日,你的命数就变了。”
义父死前是这么说的,小风出现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无亲无情”的命数变了……
忽而,“莫晚晴”脑中传来剧烈痛意,两种声音在他识海里交织,似有千万根针扎进了他的脑袋。
“方无远,命数并非既定的……”
“莫晚晴,你当真以为你能改得了你的命吗?”
“哈哈哈哈我的鬼剑!我的鬼剑!”
雨中飘来张剑铭的狂喜笑声:“我的剑成了!我的剑成了!爹!娘!夫人!我能为你们报仇了!”
意识杂乱的“莫晚晴”乍然被惊醒,他扶住一旁的山壁,揉了揉太阳穴。
张剑铭发狂似地提剑劈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笑声戛然而止:“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失败?”
“莫晚晴”闻声看向那棵树,那树竟然连一片叶子都没掉下来。
张剑铭不敢置信地将灵力注入剑体,然而他手中鬼剑却毫无反应。
他再三尝试,终于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把死剑,一把无法被灵力驱使的凡铁。
“不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张剑铭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几年的心血就这样落空了。
“莫晚晴”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勾起,露出一抹讽笑。
什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若果真如此,为何死的是无辜村民?为何死的是小风?而这些作恶的人,竟然还有法器护身!
若真有因果报应,老天为何不睁眼看看这人世?
“我也是阴年阴月阴日生,”“莫晚晴”说道,他看向熔炉,眼里没了生的光彩,只剩下沉沉死气,“你再铸一把剑需要多久?”
张剑铭猛然抬头,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喜,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三天!所有的铸剑材料都是现成的!你并非婴孩,但若是修士祭剑,此剑威力只会更强!必能破开惑心铃!”
“三日之后,以我祭剑,”“莫晚晴”说道。张剑铭的修为高于他,连张剑铭都无法破开惑心铃的守护,若想报仇,此剑必须铸成。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再次响起,熔炉下的薪火烧得不顾一切,恨不得连熔炉也一起吞噬了。
“莫晚晴”并不离开,只在山壁下呆坐着,等着张剑铭铸剑。
他一路走来看过太多不堪与龌龊,他做不到如小风那般目之所及皆是美好与希望。若是他这种天煞孤星以身祭剑,必能成鬼剑,为小风报仇。
他的剑下曾斩过不少妖邪,就让他再为小风斩一次恶。那个曾给过他希望的孩子,本不该因为他而断送生命。
三天匆匆而过,至第三天夜深时分,熔炉里又诞生了一把剑。
“莫道长,你想好了?”张剑铭报仇心切,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此剑若成,你会化作剑中之灵,即使无人持剑,你也能以剑身杀人!”
“莫晚晴”并未回答。
三日的静默,他将他的一生孤苦回味了无数遍,人世间早已没有他所眷恋的人。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熔炉上的那块悬石,他的身后是满如圆盘的月。
“今天是中秋,”“莫晚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孩子,来吃月饼,”义父摆了一桌子的月饼,招呼道,“不知道你喜欢哪种馅儿,我把街上卖的各买了两块。”
“哥哥!中秋节要吃月饼的!”小风举着他刚从一个大婶手上换来的月饼,“这是我给婶婶劈柴换的,哥哥快吃!”
“莫晚晴”将回忆抛却,纵身跳入熔炉,顷刻间尸骨无存。
天上有乌云飘过,遮住了如水月色,夜幕中只剩下熔炉和铸剑台上的灼灼火光。
张剑铭不敢耽搁,取出剑体,进行最后的捶打。
而当他最后一锤落下时,乌云散去,一轮血月出现在半空中,剑体迸发出冲天的煞气。
“成了!”张剑铭欣喜若狂,他的鬼剑终于铸成了!
他拿起剑,再一次想试试鬼剑的威力,然而当他挥剑劈向不远处的大树时,大树依旧纹丝未动。
“这……”张剑铭困惑不已,心急如焚,“怎会如此?”
这里面不仅是他的心血,也有莫晚晴的希冀,绝不能失败,绝不能!
他手中鬼剑充满了煞气,甚至因那未成的一剑在他手中争鸣不已,像是迫不及待要冲出来噬肉饮血。
张剑铭恍然大悟。鬼剑差一个将煞气宣泄而出的突破口!
这是还未饮血的剑,它需要人血来唤醒剑身蕴藏的所有力量,而最好的开刃之血,自然是铸剑师的血!
“今天是中秋,”他抬头看向天上血月,缓缓将剑举到脖颈边。
张剑铭闭上双眼,嘴角含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家团圆的画面。
“爹爹快来!这是我和娘亲做的月饼,爹爹吃月饼!”扎着冲天辫的小丫头坐在凳子上晃悠着双脚,一旁是一对老人,和一个穿着朴素但干净整洁的妇人。
“郎君回来了,饿了吧?快来吃饭,”妇人招呼道,说着添好了一碗饭。
那对老人笑着掰了块月饼给小丫头:“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呢。”
这一幕画面曾出现在他眼前,曾出现在他梦里。
剑动了。
鲜血自张剑铭脖颈处的伤口处流出,被鬼剑一滴不落地尽数吸入,直到这具尸体变得干瘪,再也流不出一滴血。
天上月亮染上的血色越来越浓,鬼剑嗡嗡作响,终于,一道虚影浮现在剑体上方,满身煞气。
“莫晚晴”与鬼剑漂浮在半空,看向山下小城的目光冰冷残忍:“是你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他与鬼剑直冲小城,剑身在空气中划出尖利的啸声,这声音惊醒了小城中一小部分正在安睡的人,也惊醒了惑心铃的防护。
然而,还未等惑心铃响过三声,鬼剑直击铃身。
“叮当——”
惑心铃应声而碎,只有清脆的铃声还在小城上方回荡,将睡梦中的人们一一唤醒。
但已经晚了,没了惑心铃的守护,他们只是一群披着恶鬼皮的凡人。
化身剑灵的“莫晚晴”一剑一剑地收割着这些强盗的生命,麻木冷漠,剑剑割喉,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求救的声音,便再也不能说话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城里已是血流成河,遍地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