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亮月光如水般从玄关里漫出来,门内更深人静,一片祥和。
她屏住呼吸,像以往那几十次上百次一样流畅娴熟地踩上地垫、关门、换鞋……“蔚之礼”的拖鞋不在,但是鞋柜里也没瞧出来究竟少了哪双鞋……他会不会不在家?
还有脚下这双拖鞋怎么回事,以前怎么没发现吱吱呀呀噪音居然这么大……
突然“啪嗒”一声。原本昏暗的月光瞬间变成了爆亮的白光。
有人!
虞珍珠刹时僵在原地,吓得寒毛直竖。
理智告诉她要装作一切如常,最好用平日里不怎么耐烦的语气质问一句怎么不开灯,但理智之所以被屡屡强调正是因为情绪每每凌驾于理智之上——
于是动作快过脑子,她几大步闷头冲到了客厅正中,目光一扫,大惊失色!
“你对小白做了什么!!!”
……
一个巨大的会议室里,众人听到这里不由交头接耳。
“小白是谁?”大领导问。
邵驰答:“是虞珍珠养的狗。”……也可以说是狗吧?毕竟这东西表现得的确就是只狗。
大领导迟疑:“难道邪神喜欢吃狗?不然——”
“不是的!”邵驰连忙解释清楚,救了无数狗狗一命。
大领导长“哦”一声,再度陷入沉思,“这么说邪神是喜欢吃的是自己。”
邵驰:“……”倒也没错。
“只是为了照顾虞珍珠的情绪,这件事并没有给她说……”
“你做得对。”大领导表示赞许,轻描淡写道:“这些个事情也没必要都告诉她,年轻人担子重,不需要再给她增加压力。态度自然,表现自然,最重要。”
“话说回来,小虞心肠还是很不错的。看看,一条狗,她也放在心上,面对邪神腰杆子也这么硬气……”
其实只是热血上头了而已。邵驰心下哂笑,演技不错,只是装作看不见她插兜里拼命打结的手指,有点困难。
虞珍珠若能听见邵驰的心理活动,恐怕多少得赞一句知音。
天知道她现在脖子梗的有多硬,腿就有多软,明明还是那张脸,那副人皮——
一模一样,却又天差地别。
眼前的怪物,它、祂穿着一整套毛绒绒的家居服,双膝并拢,甚至可以称得上乖巧地坐在沙发上,两手抬至胸前,捏着张狗皮袋摇摇晃晃。
“你很想二九吗?”祂被质问后礼貌地放下了狗皮,颇为遗憾地向爱人坦白:“我觉得它一点也不可爱,抱歉,它已经被我吃掉了。”
“不……没关系……”虞珍珠扯出一个漂漂亮亮的笑容,“我并不想念小白……”
“那你是不是喜欢那天的司机?你看见他的时候气味很好闻……”它也被我吃掉了。
女人一味惊惶地摇头。
祂再一次闻到了苦涩的味道。
〔假的。〕祂想。干脆利落地掏出来一大把触丝,丑的五颜六色千奇百怪。
“请看一看,随意挑选。”他热情地介绍道:“二九只是不挑食,但不是最有用的,一四九就很擅长分割食物……”
一只冷灰色的长满锯齿的触丝骄傲地翘起头部。
“七五能搬运很多东西……”
当然了,毕竟这根胖乎乎的触丝足有同伴的五倍粗还遍布吸盘。
“还有这根,六九九吗?它是新长出来的,优点是很好吃……”
可是这五彩斑斓的黑一眼就有毒好吗!
这该死的触丝们仍然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被介绍到的拥有一技之长的触中英杰自然洋洋得意张牙舞爪,没被点名的触丝们亦难忍失落,暗戳戳往地板上爬,惹得虞珍珠瑟瑟发抖花容失色——然后被祂一脚踩成肉泥。
〔还是不喜欢。不要紧。〕
不等祂下达命令。急于献殷勤的七五已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吞掉了地板上的糊状物体,连带舔下了几块松散的碎木板,在咔嚓咔嚓的咀嚼音中不情不愿地被收回躯壳内。
这回换作“蔚之礼”的肚皮里有可怖的声音了。
毛骨悚然之中,虞珍珠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个笑话,说是某小学生为了不去上学把闹钟吃进了肚子里,结果闹钟就直接响了一路,做手术时还在响。
和现在的场景多少相像,可她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脑子里仅有的一点物理知识告诉她,高纬度的人摧毁低纬度的生命,就像砸碎一块石头。虞珍珠现在宁愿自己是块石头,也不想当地板上那摊烂泥。
『行动开始!』
『别愣了!』
虞珍珠垂着眼睫,努力抚平话语声里的颤音:“你愿不愿意陪我……”
“蔚之礼”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我陪你看。”祂说。
什么?虞珍珠茫然仰起头。
仿佛是一眨眼的事情,自己就变得无比渺小,下一秒她意识到也有可能是“蔚之礼”在迅速地膨胀、拔高,周围的一切似乎全部变成了超现实的迷惑光影,视线所及,一只只或明或暗的光团暗影围绕着飞速转动,直到轻微的宛若泡泡破裂的一声“啵”——
虞珍珠感觉自己如同鱼儿穿过了一层水膜,来到了一个梦幻般的寂静世界。
一颗巨大的恒星正在死亡。
人的死亡是转瞬间,而恒星的死亡却能维持数万年。那是宇宙之中最为美丽的遗迹,恒星的墓碑。
强劲的星风从黯淡的内部狂飙而出,抛射出薄纱状瑰丽的尘埃,洋流般涌动奔腾的星云,以一种看起很慢,实际上非常快的速度向四周扩张蔓延,明亮的星环点亮了夜空,也映照了虞珍珠失神的瞳孔。
她自目眩神迷中惊醒,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脚下踩的,软绵绵的触感,是空气?
我这是到了哪里?太空吗?可我是怎么呼吸的?
她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之中,试探着往前小心翼翼地踏了一步。这点轻微的动作却像是惊醒了什么,自她脚下,一点点绚丽的光斑接连亮起来,连接了数不清的或明或暗的星体,点串成线,线织成网,铺陈如水,构造成了一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精妙绝伦的蜂巢。
奇妙的是,这座蜂巢似乎在随着呼吸起伏。
虞珍珠其实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是另一个庞大生物的呼吸声。
因为太过巨大,哪怕呼吸的节奏缓慢,也如浪水般波动绵长……而她自己,看起来目前正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身体上方。
这个事实并没有给她带来恐惧等其他负面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这个场景太过梦幻了?简直就是在做梦……不,想象力不够丰富的人恐怕都没资格做出这样美丽动人的梦……
她所有注意力都被视觉上的惊艳所攫取,以至于后背传来异样触感时,她迟钝地归类于错觉。
〔终于不那么憋屈了……〕
〔真讨厌……她好像一点都听不见!〕
〔四一你吃没吃饭啊,大点力气啊!〕
〔用力她会碎掉的!〕
〔让我来!〕
它分出两只长长的,细到几乎看不见的半透明触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一缕头发。
拉了拉。
头发的主人僵硬地转过头。
眼前不是噩梦般的触手,而是是一道道游动蜿蜒如河水的带状星云,拥有最迷人复杂的色彩,最灵动的光环,深蓝浅蓝、亮灰银粉……它们轻柔地托起女人升高,让她得以一览真实的全貌。
虞珍珠终于知道为什么祂被称作“神”了。
那颗死亡的恒星,原来只是祂腹中消化的一粒微不足道的食物。祂拥有圆圆的发光的脑壳,胖乎乎的光洁躯体,以及拖拽着的数不清的亮眼触丝。
触丝总是不太听话。活泼好动的会像橡皮筋一样拉长自己的身体,游荡进各个星系搅弄风云;贪吃的大口一张,就是一整片星域由明转灭;最听话的应该是两只用来移动的游足,总是张开固定的弧度再合拢,但挡在它们前进道路上的星体,也避免不了撞成碎屑,绽开一朵小烟花的命运。
这如果还不能算“神”,谁才是?!
野望的薪柴在每一条骨头缝里都烧的毕剥作响,烧的她浑身血液沸腾,她扬起了一个漂亮至极的微笑,主动伸出手抚上了触丝冰凉凉的外皮。
“好像果冻啊……你叫什么呢?”
“我还叫你蔚之礼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收尾,下个世界写个古代公主走向共和(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