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皇帝病重封锁内廷,时局越发紧张,陆雪浚到底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他略坐了坐就离去了。
虞珠珠立即扯松了襟口,叫紫佩从屋里端出来一盆浸了井水的寒瓜,躺回簟子上,边吃边往一旁的柳树底下吐籽。
“唾!”
“唾!”
紫佩无奈:“小姐您说您只吃一块的。”
“是吗。”虞珠珠无辜道:“你肯定听错了,我是说只吃一块就不吃了。”
索性那寒瓜切的小。紫佩忍了忍。
“唾!”
“唾!”
紫佩忍不了了:“小姐!”
“啊?”虞珠珠嚼着瓜回头,不甚被瓜籽呛住了:“唾唾……咳……”
一道微微的凉风卷过,有人在她锁骨窝正中的小小凹陷处一点,气流涌上,虞珠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张大了嘴巴,结果从鼻空里飞出颗颗破碎的西瓜籽。
虞珠珠:“……”
男子脸皮十分之厚,毫不客气地拿过了那盆寒瓜,蹲在阶上,三两下吃了个干净。
然后他自觉地用水涮过,将洗的干干净净的铜盆还了回来。
虞珠珠盯着空荡荡的盆子气的头疼,哼哼唧唧歪回榻上。
“我这是招了个强盗啊,哎呀头疼,肚子也疼……”
意思是你得罪我了,要哄,但轻易哄不好。
薄巍英盯着她观察片刻,试探地轻轻摸上了她圆鼓鼓的小腹。
“四个月了?”
其实是五个月。
但这是个暗号,虞珠珠发出浅浅的鼻音,伸着腿,用翘着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按着男子硬邦邦又回弹极佳的膀臂。
薄巍英擎住那做乱的脚踝,自脚心,无比专注的一点点按摩到了小腿、膝盖……
紫佩往外瞄了一眼,唉声叹气地关上了窗子,看似镇定地坐在圆凳上缝绣样。
片刻,薄巍英进门来借了个盆洗手。
紫佩忍着气,刺了一句:“您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怎好跟着小姐胡闹?!”
薄巍英眼皮也没抬,道了句“无妨”。
整日里无妨无妨无妨……她耳朵都要出茧子了!这两人还有闲打情骂俏,也不看看这都五个月了,再大,再大还得了?!
……
太宗十四年六月十八,时王下朝途中,乘坐的轿舆底部木板突然断裂,众目睽睽之下,竟掉出来一件龙袍。
目睹这一幕的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实在太多太杂,流言屡禁不止,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
恐怕连皇帝本人都要知道了。
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俯仰百变的风雨晦明之中,难望前路。
作为目光焦点的时王府,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如一张彻底绷紧的弦,不知多少人和势力来往其中密密如织。
“王爷,几位小郡王已经全部送出京了!府内上下筛过三遍殊无异常,只是……”
薛七是真想给自己烧柱香,怎么老遇到这种戳王爷肺管子的事,咬咬牙,该说的还是得说。
“虞侍妾和东院的王侍妾昨日里就去了城外的翠微山,因雨下的太大,就递了信没回来,结果今天路已经封了……”
薛七发誓自己也听到了王爷一口牙咬的咯吱咯吱响的声音,这几个字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哪来的胆子出门!谁许的?!”
薛七替冯次妃暗道一声倒霉:“次妃娘娘准的。”至于胆子,当然是您给的。
所以,现在怎么办呢?再派出人手去一趟翠微山?
去了就要暴露,不去,万一虞侍妾回来,进城时露了身份,那也……
时王没时间扯在这些小事里,几乎不假思索的下了命令,换来薛七愕然的惊呼。
“王爷您三思啊!”
时王不耐地冷笑:“你以为我是为了个女人才做了决定?”
薛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战栗地重重跪倒。
“父皇封闭内廷已有半个月了,焉知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又焉知那龙袍不是他设的圈套?静观其变无异于坐困围城……”
“何况这一天,本王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
时王,反了。
他甚至没有等到夜深。
原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却因为京城的兵马调动而蒙上了禁忌的血光。
卫兵们都穿着厚重的盔甲,骑着统一配备的马匹快跑过街道,训练有素,除了马蹄声,盔甲撞击声竟听不到丝毫杂音。
他们像是一群幽灵,行动灵活,凛冽肃杀,整齐划一的经过家家紧闭的门户。初月惨白,卫兵黑色右肩甲上反光的虎形图腾也带着一股森冷之意。
这个图腾代表了荣耀,更是腾骧卫的信仰。时王暗地里用阴谋、金银和仇恨引诱喂养的这只四卫军是他最大的筹码,他必须要快,要在明日天亮前掌控宫廷。不然等天一亮,迎接他的会是将京城团团围住的三大营。
那时他就要给自己好好考虑一个漂亮的死法了。
今天夜里,不知有多少人要无法入眠。
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新任锦衣卫千户马万博的窗户。
敲到手累,马万博居然都没醒。
来人骂了声,一拳头将窗户砸碎了,翻窗而入。
马万博骤然惊醒,大叫“有贼”!拔刀一个蓄力劈砍扑了空。
“一看训练就没跟上。”来人嗤道,几下将马万博的刀夺了,制住了。
马万博认出来人,失声:“薄巍——”
“当上千户连哥都不叫了是吧。”
薄巍英嫌弃地捏捏他的骨架。
“看你睡得死猪一样,外头变天了都不知道。”
“喂,有个买卖做不做?”
……
老皇帝是真的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他躺在巨大的龙床上,气若游丝,像一撮骷髅架子。
陆雪浚提刀闯进殿门,刀上还滴着血,淅淅沥沥滴了一路,直到龙床前,陆雪浚随手拿床单擦了擦刀。
伺候的宫人们已跪了一殿,连头都不敢抬。没有人帮忙,老皇帝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支起了上半身,一声“孽子”都骂的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变化这么大?
陆雪浚甚至都不能相信。
他将举着刀,让宫人们把太医揪出来,厉声拷问。
“父皇到底得了什么病?”
太医抖若筛糠。
“是、是风寒……圣上体虚……阴亏阳损……病久不愈,日渐……”
这个太医喜欢掉书袋,陆雪浚不耐烦听,把太医院的太医都叫了来,让他们全部上前给皇帝诊脉。
总算有个会说人话的,说皇帝只是老了,熬不过去。
是啊,就这么简单,父皇只是老了。
陆雪浚觉得好笑,也当真笑了起来,将刀“哐当”弃置于地。
“父皇,您说您何必呢,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消停,这放不下那放不下,打压这个捧起那个,到头来算计都成了空……”
皇帝“嗬嗬”地喘着粗气,像是烧到尽头的炉火,布满血丝的眼睛是最后一点余烬,竭力地鼓胀着,像是要从眼眶里射出来尖刀利剑。
陆雪浚忽然灵机一动,对皇帝说:“父皇,你既然那么喜欢继后生的四弟,你说我让他给你守灵怎么样,你是不是会很开心?”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得很,吩咐亲信再去拿张圣旨来。
“这旨还是得父皇您下,不然旁人还以为我容不下兄弟呢……”
皇帝目眦欲裂,张开干裂的唇挤出几个字。
“你……传位……”
陆雪浚微微俯身去听,听懂了,于是叹道。
“父皇,识时务的人是很多的,您不用拿传位诏书来威胁我,您要是能站起来,往前头走一走,说不定还能听见您的掌印大太监在宣读传位诏书呢!”
皇帝张了张嘴,怒目圆睁,似乎在最后关头还想说什么,或是怒斥,或是诅咒,但都没来得及,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直直的,正正的喷上了陆雪浚的胸前和头脸。
陆雪浚没躲开。
血是滚烫的,恶臭、黏腻又浓郁,让他恍惚想起幼时母后让人从宫外买回来的糖人。
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化掉了一半,不能吃了,也本就不许小皇子吃。
但陆雪浚还是很喜欢,他把糖人支在窗牖,吞着口水,忍了又忍,还是趁着宫人不在,急切的舔了一大口。
他发现糖人的确是不好吃,甜的有股腥味,恶心。
而且不知糖人是用山楂汁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调过色的缘故,让金尊玉贵的小皇子吃坏了肚子,连喝了三天的苦汤药,最后舌头上还残留着糖水的红。
像这血一样,陆雪浚想,不止什么时候才能洗干净呢。
更没意思的是,最后还从龙床的暗格里发现了老皇帝提前写好的的圣旨。
太子的名字,写的他。
没意思透了。
父不慈,子不孝。明明厌恶至深,还要把位子传给他,是为了祖宗基业天下苍生,还是为了有朝一日用这诏书交换,保住其他的儿子?
还是觉得,只有他陆雪浚最适合呢?
成为这座皇宫新主人的第一夜,陆雪浚席地坐在乾清宫的高高的阶台上,眺望满宫莹莹灯火,渺渺星河。
可惜望不到祐芳园那泓漂亮的池水。
他终于想起了他流落在外的小侍妾。
“薛七……”他下意识道。
一个眼熟的太监小步跑了过来,嗓音阴柔恭顺。
“殿下可有吩咐?”
陆雪浚记得他,是从宫里带到王府的太监,办事也还算称心。至于薛七,算是外臣,还没有安排职务,是不能待在内廷的。
陆雪浚打量着他,问到:“薛七去找的人,带回王府了?”
“回殿下,是侍妾娘娘吧,已经送回来了。”
小太监见主子爷想听,当即滔滔不绝。
“听七爷说,是紧要关头正好遇上了锦衣卫的各位大人呢,娘娘福泽深厚,只是受了点惊吓,贵体毫发无损——”
受了惊吓。陆雪浚脑海中甚至有了画面感,不会又撅个小嘴骂骂咧咧吧?
他也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至于锦衣卫,他们倒是识趣,出了力,薄巍英这事办的漂亮。
“要赏。”
赏什么不急,晾晾再说,再说现在也不是放松的时候,还有好几场文戏要斗上一斗呢。
陆雪浚最后见这小太监还算机灵,问了他的名字。
小太监喜极而泣,忙道:“奴才姜宝!是葱姜的姜,宝盖头的宝……”
陆雪浚其实没记住他的名字,随口打断道:“你就先统辖着司礼监的差吧,拿不准的,去问你前任。”
小太监“咚”地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
“谢殿下!谢殿下!能得皇上您的重用,奴才这辈子是值了,叫奴才去死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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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第一个小世界要收尾了,但这篇文会挺长。【小声哔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