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里出来,
一路将他伏在背上,耳边听着他轻微薄弱的呼吸,
心安稳踏实,道:“你想吃什么?”
他合着眼,不吭声,
“不想吃吗?虾呢?鱼羹好不好?”
我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
他始终不说话。
回到竹舍里,
我将屋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藏起来,
日夜守在他床边,
他醒了哭,哭累了睡,
滴水不漏,粒米不沾,
只想死。
傍晚的时候,我又端着一碗粥过来,坐在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地吹了吹,送到他嘴边,哄着道:“乖,张嘴,吃一口。”
他一动不动,两眼发直,盯着墙壁,道:“让我死。”
我将碗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笑道:“一定要死吗?”
他合上眼,干裂的唇上一道血丝,
又咬舌吗?
我脱了鞋,掀开纱幔,将人抱在怀里,掐着他的下颚,
喀嚓一声,
下巴应声脱臼。
他怒目瞪着我,
我笑道:“美人,既然你不想活了,让贫僧快活快活吧。”
怀里人浅色的瞳孔猛然收缩,
剧烈地挣扎,
我攥住他挥舞的胳膊,压住他的腿,俯下身,噙住那沾一抹红血丝皲裂的唇,
来回辗转蹂躏,
他吃疼地蹙起如柳叶一样修长匀细的眉毛,
轻咛,吟一声,
我端过碗,含一口粥在嘴里,压住他的舌尖,渡过去,
任他如何捶打挣扎,
只死死按住他,
使他不能动,
被制住的人,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长眉扬起,
眼尾愠怒,
咬碎银牙,
恶狠狠地瞪着我,
那神情,
仿佛要吃了我一样。
我得意地笑了,
像个流氓,低头咬着的嘴角,笑道:“你要是还不吃,我一口一口喂你!喂完为止!”
被调戏的人,
脸像血一样红,
连着脖颈处也泛一层绯粉。
整个人微微发颤,
正在我以为要得逞之时,
他猛地一口咬到我的肩膀处,
像一条毒蛇,
牙镶嵌到肉里,
来回撕扯,
疼得钻心,
眼冒金星!
他怎么和九霄一样,
这么喜欢咬人!
而且下口都这么狠,
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他抬起头,
脸白惨惨的,
嘴上鲜艳的血红,
棕浅色的眸子像透明的琥珀一样,带着几分邪气和阴毒,直勾勾地盯着我,
勾起地嘴角,
虽然在笑,
但让我脊背发寒,
我有一种光怪陆离的感觉,
好像此刻不在人间,
而是到了哪条冥河,
与哪个阴魂厉鬼待在一起!
我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退,
眼前的人,披头散发,
脸白得像图墙的白灰,
紧跟上来,张开嘴,勾起唇,染血的牙齿阴森地露出来,
明明笑着,
眼底却尽是寒意,
阴冷地盯着我,道:“你躲什么?”
我心里那个苦啊,
不躲等着被你咬死吗?
我正想着怎么回话,
他还真又一口咬上来,
这次不咬肩膀,
该咬舌了!
我寻思着,
他是不是想先咬死我,再咬死他自己。
下嘴真他娘的毒,
像个恶鬼一样,
咬着就不松口!
完了!
老子这辈子不死也成了哑巴了!
就在我合上眼,
内心悲号认命的时候,
他松了口,
我赶紧抽出舌头,
翻滚下床,
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那人从床上起身,光着脚坐在床沿边上,吊着两条白花花的腿,阴冷地哼了一声,挑眉睥睨我道:“你不是想快活快活吗?跑什么?”
我往门口走了几步,
扶着门棂,大着舌头,道:“有……话……好好……说……”
他冷笑一声,
端起案边的碗,
一边盯着我,一边拿着勺子,舀着粥往嘴里送。
好像喝的不是粥,
而是咬我的肉。
唉,
冤家啊。
我蹲坐在门槛上,
半边身沐浴在阳光里,
半边身笼罩在阴影里,
等着他喝完了,
也不敢上前去,
只等他睡着了,
收了碗,到厨房里洗洗涮涮,做了几个小菜,放在蒸笼上温热着。
又到城里买了些干果时令蔬菜,择洗干净,放在柜里,
将院落打扫干净,
到了房内,
拉开床幔,
躺在床上的人,
脸颊泛红,手探上去,热得滚烫,额头上汗津津,鬓边头发都浸湿,
眼紧闭,
眉头紧锁,
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睫毛不停地颤抖,
两行泪从眼角滚落,陷入梦魇一样,痛苦挣扎,呓语道:“宜景。”
怎么会烧得这样厉害?
我赶紧将他抱起来,伏在背上,
他下巴窝在我的肩窝里,喃喃道:“宜景。”
我背着他一边疾步向城里奔走,一边柔声应他,道:“嗯,我在。”
脖颈处一片湿润,
肩上的人,哽咽道:“零花。”
零花是江家的小姐,裴然的妻子。
我健步如飞,温柔回应道:“嗯。”
他声音沙哑,又喊了一声,道:“零花,我对不起你。”
泪像怎么也流不完,
打湿我的肩膀,又浸透我的前襟。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我一遍又一遍地应着,
他喊着喊着嗓子哑了,
似乎发不出声,
我侧过脸看他眼下垂着泪珠,
嘴一张一合,
那个唇形象叫零花,又像叫宜景,
应道:“我在。”
他摇头落泪,
我道:“我在。”
他眉目稍稍舒展,
又张着嘴无声地喊了一阵。
我哭道:“裴然,我在,不要再喊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
头歪在我的肩窝里,
眼泪渐渐停了,
不一会儿睡着了。
他脸贴在我肩上,滚烫的热度像要将我衣服烧一个洞,
我疯狂地向城里奔跑,
快到城门时,
肩上人哭道:“宜景,”
我浑身是汗,扭脸看他,柔声道:“怎么了?”
他嗓子稍微能发一点声音,哑道:“九步。”
我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
他眼泪哗一下落下来,哽咽着重复道:“九步。”
我轻声问道:“什么九步?”
他哭道:“从我家到你家,九步。”
我笑道:“你量过?”
他乖巧地点了一下头,抽噎道:“我每天晚上都会量一遍,我们不用轿,你背着我到你家,只要九步。”
我怔愣道:“什么?”
他像猫一样,下巴往我肩窝里蹭了蹭,
睫毛翘起,
眼角闪着泪花,喃喃道:“只要九步就过了你家门槛,过了你家门槛,我是你的人。”
他说完,又哭了一阵,哽咽道:“宜景,二十年。”
我隐隐知道他要说什么,泪如雨下。
他胳膊抱着我的脖子,哭道:“我等这九步等了二十年。”
我肝肠寸断,泪眼模糊。
他撕心裂肺,大叫道:“七千多个日夜,日思夜盼,等不到这九步。”
说完,陡然扬头,哇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染红我的衣衫,
我魂飞魄散,
全身麻木,
手脚冰凉,
停下脚步,将他轻放在地上,
伸过去,捧着他的脸,
浑身发抖,低声唤道:“裴然。”
他眉头紧锁,
惨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闭着眼,嘴角一片鲜红,喃喃道:“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