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拐角处又转出一辆四轮马车,
车身高大,
车轱辘发出鸣毂声,上面圆圆长长的麻袋如鹅卵石一样,一层又一层地堆叠在一起,
车夫立在马车前面,身穿铁甲,神如烈火,扬起鞭子,大声喊道:“驾!”
一辆过后,
后面紧跟着一辆,
不过眨眼工夫,
十几辆马车拐过东边的大街,
正面而来!
九霄迎风而立,
手负在背后,
等一行人近前。
那人身如驰电,
近来,
丰神如风,气宇轩昂,神采清容,
正是严毓臣!
斯文俊雅的人勒住缰绳,将马鞭插在侧腰封带上,单手抓住马鞍,顺势翻身跳下马来,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下马后,单膝点地,朗声道:“微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山上众将领士兵亦听到动静,
纷纷奔跑而来,
一见粮草辎重,
皆喜极而泣,相抱而哭,频频抬袖擦泪,道:“真仍绝地逢生!”
秦舜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朝严毓臣拱手道:“多谢大学士及时送来粮草,若不然,三军危矣。”
严毓臣连忙回礼,道:“此皆陛下之命,微臣只是秉公办事。”
秦舜,秦翦等将领皆看向九霄,
无不惊叹又心生佩服,
秦翦含着泪单膝跪在地上,脸上尽是惭愧羞涩,拱手道:“末将几次羞辱陛下,陛下宏海雅量,不与末将计较,实实羞煞末将!”
江斗魁在一旁也哭得稀里哗啦。
众将士无不心怀激动感恩,
匍匐跪地,
朝九霄俯拜。
他的衣袍随风而起,
袍角擦着我的脸边过,
从东往西,
从南往北,
将军,谋臣,士兵,无论身穿何衣,无论头戴何盔,无论身居何职,
层层叠叠,
从山上,到树林里,
从地上,到残垣断壁,
方圆十里,
黑压压跪满一地。
于万人中央,无数膜拜的目光穿过漆黑的夜落在他身上,
无不俯拜,
无不称臣。
众将领兵,齐声道:“陛下洪恩浩荡,大梁江山必能永固。”
二十万人,声如洪钟,穿越天际,落入九天云霄,震荡环宇,回音如注,久久不息。
夜寂静,
万人屏息。
这时,什么晶莹的东西,垂落在我的脸上,
一滴一滴,
我心道:落雨了吗?
仰头看,
两行泪珠从我眼前人的面庞上坠落,
落泪的人,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一座绵延的边城高墙,嘶哑,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泪坠落,如断了线的珠子,
砸在我的手心里,
成一片清澈苦涩的洼,
风轻轻吹过,荡起一层浅薄的涟漪,
掀起微微凉意,
他道:“叔,纵然朕生不如死,肝肠寸断,你也能挥剑断情,将朕钉在龙椅上,永不超生吗?”
我听罢,
心如刀绞,
口不能言,
恰如有一个铁钩深深插在心口上,从四面拽得我血肉模糊,痛得叫不出声。
众人携粮回到山上,
架灶烧锅,
三五成一群,围着篝火,洗碗涮盆,煮粥蒸饭,无不欢声笑语,精神振奋,喜气盈盈。
我出营到了一处斜坡,
躺在一块青花纹四方岩石上,
头枕着胳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
跷着二郎腿,望着夜空如纱,
繁星如黑纱布上镶嵌的宝石,一闪一闪泛着银辉熠熠光芒。
周身野菊随微风摇曳,
柔嫩的花瓣不时温柔地抚过脸,花香沁脾。
不知不觉,心如拂煦,困意上头,
正迷迷蒙蒙间,
耳边一阵欢声笑语,道:“大师好雅兴!”
我睁开眼,
只见来人,
手里提着八角孔明灯,
蓝衫如苏,
头戴纶巾,
一身俊秀,
两眉如画,
嘴角带笑,眼含暖意,
儒雅斯文一武将。
我连忙起身施礼,道:“贫僧见过沈将军。”
他笑着单手还礼,道:“大师,陛下御帐有请。”
两人并肩走,
穿过后营,
到了中营一处青龙牙旗前,
黄色帐前描龙绣凤两扇帘,
两个军侍掀开青帘,
入内,四方圆角的铁柱撑起一丈高的穹顶,帐内一床一案,正中央一方草席,席边铁架上挂着一幅羊皮舆图,
九霄坐在主位上,
左手边坐着秦舜,秦翦和几个上将军,
右手边坐着严毓臣,江斗魁,沈沛和几位参将谋臣。
众人见我进来,皆投来目光,欠身致礼。
我连忙回礼,双手朝上合十,拜道:“贫僧参见陛下。”
九霄挥手示意,一个军侍从旁边端来一个蒲团,放在桌边,躬身对我道:“大师请。”
落座后,
方桌前,双鱼银盏上点着一豆青荧油灯,
灯火下,
一张泛黄的绢笺展开,
丝绢上黄底黑字,上写道:
皇帝制日
下诏殿前大学士严毓臣即刻押送粮草五千担,携盐茶三百斤,
沿玉溪之北走水路至蓼城,向蓼城太守陈台借精兵悍马五千,
连夜急驰到北伊郡,
最迟十五日,
若迟,江山危矣。
见书如面。
钦此。
右下角落天子私玺。
这是我仿九霄笔迹在山下镇子上给严毓臣传的锦书。
江斗魁“啪”一声拍桌,横眉怒道:“好大的胆!纵然传信有功,救了三军,但是却敢假传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