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消息传播速度绝对是古代第一,沈沁遇刺不过一个时辰,上门拜谒的人络绎不绝。一些是公主党的人,切实担忧着功名利禄,来看主子。一些是国师党的人,这不用多说,绝对的不怀好意。
其中还有一个太监,今上的秉笔太监。是了,作为沈沁的亲弟弟沈启,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喜,后面是忧。沈沁没出事,喜是喜不到哪里去的。可沈沁没出事就意味着此事必然为公主府的下一步扫清异己的动作发出了信号,他没有办法不担忧。
假使自己真的让公主府横行无忌地在京中拿人下狱,公主党的势力必然要膨胀到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可如若不让呢?他没有不让的资格。
他在宫中反复踱步,小小的人儿,眉头已然皱起。天家最不缺的就是早慧的孩子,太宗三岁习文,沈沁六岁冬狩,如今他不理政,却也在宫女太监的“进谏”中染上了帝王的疑心病。
最后,沈启的决定就是让秉笔太监去看看沈沁怎么样了,这一举动其实毫无意义,无非是宣扬长公主和他之间的姐弟情义。
言昭没有顾得上接待这些人,今天的事情让她隐隐后怕,倘若城防营里都是国师的人呢?倘若沈沁没有带够人手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言昭做不到。且不说她和沈沁已经成亲一年,便是什么陌生人,甚至于猫狗在自己眼前死掉,言昭也绝对做不到无动于衷。
言昭的决定是把卫队分成两队,一队照样负责工事堂、农事堂的日常安全。一队则专门调拨入北地军,开始和士兵们培养一定的感情。但这种培养又比较难,因为卫队里都是女子,而北地军这些自诩铁血男儿的人最看不起的也是女子。即使这些日子自己已经有意对卫队们进行搏杀术的训练,但这远远不够。
言昭只好拿定主意之后,继续特意训练卫队们对搏杀术的掌握。言昭特意找的教习师父,分别是军队教头,暗卫统领,武林侠士,在她的认知里,这三者结合培养的一定是特种兵。毕竟教头的士兵思维,统领的搏杀思维,侠士的对战思维,适合于团队作战,也适合于单打独斗。
除此之外,言泓和齐闻听说了此事,便把言昭身旁跟着的小厮换下,都换成了国公府的亲卫,以此来保障言昭的人身安全。
接待那些人的是沈沁,她才从东南回来,想过回京之路必然不顺,却不想贼人这么大胆子,路上不伏击,反而在京城郊外袭击。
如此作为,必然不是想要自己的命。
他想做什么呢?
按照自己的思路,倘若为此,必然是想栽赃嫁祸。想来是想借自己之手针对国师的势力了。
沈沁却不打算为之,国师再如何,也是自己多年的对手,她了解国师,正如国师了解她。与其针对国师,把自己的暗线为了一个明存的敌人暴露。不如把这只阴沟里的老鼠抓出来。她把这些人送走之后,单独留下了秉笔太监,说要进宫面圣。
秉笔太监自然没有拒绝她的权力。于是,等言昭回来找沈沁的时候,才知道忙碌的长公主居然进宫了。她可真是,一点都不在乎身体啊,舟车劳顿,却直接进宫。
这时候,怀瑾已经可以跟在言昭身边了,她微微弯腰,在言昭身边说道:“殿下并非莽撞之人,只是如今进宫,是趁热打铁的最好时机。”
言昭点点头,轻声道:“我也知道。只是替她不值,不过你说得对,趁热打铁,把事情稳下来,以后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怀瑾应喏。
古来宫廷朝堂,最难容下的是两个都想着权力的人。沈沁沈启哪怕是姐弟,如今皇权旁落,沈沁大权独揽,她知道弟弟心里有怨气,原来的她老觉得是对不起弟弟。
总想着日后还政,弟弟总能清楚她并非王莽,而是周公。可如今才知道,也不是人人都能把周公做到底的。
这些年来的矛盾与沈启的举动已经要把沈沁的心凉完凉尽。有时候沈沁甚至想直接把这些事甩给沈启,他担得起来也好,担不起来也罢,总归自己该给的是给了。
可这天下,绝不是可以轻易败空的家业。这衰败的过程中,所要吞噬的生命,也绝不是一家一户。沈沁不敢放手,沈启怨她不敢放手。
进宫,先是寒暄,之后待沈沁落座,沈启才细细问起刺杀的事。
“也是歹人可恶,皇姐为大周屡出心力,此次东南之行也是定天下安心。却不想回京途中能遇见此事。是朕治国不力,好在没有伤了皇姐。”
沈沁微微拱手,“陛下言重了,我为大周出力是应该的。好在东南之行没有辜负陛下的嘱托。”
“当真?”沈启欣喜至极,东南是天下粮仓,最为倚重。若非如此,沈沁不会去东南。
“自然。”沈沁莞尔一笑,“东南之事已了,如今京城再生风波,陛下觉得如何是好?”
沈启听得东南的好消息,也无心去计较这既定之事,只微微颔首,“京中事多仰赖皇姐,皇姐定夺吧。”
“非是仰赖我,天下万事,皆仰赖于陛下。”
姐弟二人又是一番客气,沈沁才出了宫。
出宫之后,沈沁都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府,那瘦高男子确实是京兆尹,诚惶诚恐上来见安之后,就听得沈沁吩咐,纠集人手查案去了。
如何捉到那阴沟里的老鼠,是其他人要考虑的事情了。沈沁揉揉眉心,准备回公主府。
到了公主府门口,就看见言昭在等自己,沈沁笑着走过去,言昭自然而然就伸出手牵了自己。三月未见,有此动作,二人都面上一红,又装作若无其事。
“出门饺子回家面,我已吩咐膳房准备了两碗面,为你接风。”
“倒没听过,甚是新奇。”
“这天下事,是说不完的,哪能事事让你知道呢?”
“你说了,我便要知道。他们说的,倒是可以不理。”
“倒是不知,我在殿下心中有如此地位。”
二人笑着说话,走着走着便到了正殿,言昭摆摆手,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的是面,是面食,还有各色精致的点心,并两盏茶水。
春兮一一分到小盘中,吩咐十个太监银针试毒,之后又都吃下,等过了一炷香,方才可食。
言昭轻笑摇头“做殿下的坏处便是一口热食都吃不上。”
沈沁戳了一下她的鼻子,嗔怪不已。
面条已经有些坨了,但是沈沁没有嫌弃,她正要吃,言昭又不忍心,只让她吃些点心,喝些茶水。
吩咐膳房重做,这次把面条站了油,团在盘里,又把高汤放在碗中,如此分置,也不至于坨了。
“驸马甚有巧思。”
“殿下谬赞。”
二人用完膳,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话可说,还是言昭亲自启的话头。
“殿下,此去东南,可有什么收获?”
沈沁摇摇头,“东南景色秀丽而人心含蓄,世家大族多狡猾,不曾轻易表态。”
言昭拍拍她手,“此等人最是软弱,且不怕他。”
沈沁会意一笑,“我可没空怕他,京中事情繁多,又是北地腹心,这边才是最重要的。也就沈启,会把东南看得有如心肺。”
“是了,北地多战马。”
沈沁笑着倒在她怀里,“我的驸马。”她伸手摸摸她的脸,“谁不知道,北地最多的马在国公府。”
“谁不知道,如今国公府唯殿下马首是瞻。”
是了,情爱不过口头言语,唯有这权力的依附方才显得情与爱的真实。
“我亦视你为此生最重要之人。”
言昭闭了闭眼睛,在沈沁那张完美的脸上揉了揉,“殿下,莫要骗我。”
沈沁没有反抗,她目光痴凝,“驸马,莫要骗我。”
两个都是多疑的人,两个都在试探的边缘拥抱彼此。她们能给出的爱绝非全部,但已是十之八九。
世上若有可以付出一切的爱,定然不属于自己。这铺天盖地的爱只会让言昭痛苦,那种坦诚与直白是言昭无法接受的。她做不到,而对方做到了,便常觉愧疚。
人与人的接触,大抵还是点到即止为好。
殿下,也如此认为么?
她看向她,她也在看她。
她俩的缘分,一开始只是沈沁的恶趣味。一个进京的国公府独子,多年未见的变数,居然还是个女郎。她心思坏地逗了逗。
再到后面的逼婚,也不过是逼迫国公府就范的手段。一年相处,真是漫长,自己的心热了又热,不知不觉间已经交付出去大半,可这是不对的。
任何人都有背叛的可能,沈沁,你要清楚。
感情用事的人必然为感情所伤。
沈沁,你要记住。
到此,好不好,驸马,别再走下去了。
她凝神望着她,又像在望着天上的月亮,那月亮原来是悬在天上,后来到了山头,再后来是屋舍,接着是树梢,够了,别再往下了。
月亮点点头,她停在树梢,不远不近。
人与月的最美距离,人与人最亲近的距离。
月在柳梢头,而人可约黄昏后?
作者有话要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