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枝影婆娑的地面打映着昏暗的灯火,鹅毛大学悄无声息地落在芙蓉镇的墙瓦长街,一层又一层的云白铺盖不停,捷州位置更偏北,不过几刻就能见雪深。
姜怀柔眨了眨有些困倦的眼睛,却并无睡意,起身披了件外衣,屋子里燃有炭火并不是很寒,但所有的暖气在姜怀柔推开窗户后散了大半。
被寒风撩拨起的秀发几缕在空中滑出优美的弧度,芙蓉镇休息的时辰早些,这都夜半了更是接近漆黑一片,除了店铺未熄的灯笼有亮光的似乎也就她这了。
习惯性地伸手把发丝别在耳后,天气太寒不宜久候,姜怀柔抬手正要关窗却发现楼下雪地里多了几个脚印,疑惑地顺着脚印看去,也不知那人在外面逗留了多久,竟落了满身的雪花。
姜怀柔秀眉皱成一团,张了张嘴,赶紧回身快速穿戴整齐,低头撇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腿,咬咬牙直接尽快地挪着步子下去了,之前单是慢悠悠去一楼听书就够艰难了,更别提现在。
当姜怀柔推开客栈的门,眼前却只有飘扬纷飞的大雪漫天,都说远见不如近看,她现在可不就是嘛,推窗而望只为雪,身临其境则为清。
她方才一看那身影就知道是谁,能有如此气质的也不过是他,她如今还能好好站在这多亏了御景煊相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生生把自个儿冻晕吧?肩上那么多雪。
想得出神就忘记回去,看着苍茫的大雪充斥空中,即使她站在客栈檐下也有俏皮的雪花落在睫毛上然后滑落,内心想要伸手接住雪花的想法也就欲发强烈。
直至视线里出现颀长的身影才回过神,抬眸看去,御景煊满身冰寒地踏雪走来,本就俊美的面容在雪花的衬托下更显清绝惊艳,丝毫不显狼狈。
姜怀柔沉默不语地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御景煊,直到他站定在客栈的青石梯下,狭长的凤眸里似乎有一瞬的情绪,像是不满,但不知为何。
姜怀柔抿了抿唇,正不知如何是好,手却不听使唤地伸出去了。
只见眼前负手而立的那位面上少有的闪过一丝疑惑。
呵,她到底为什么刚才不直接接一捧雪?现在下意识地伸手倒好,要不直接在雪堆里刨个缝。
收回去反而更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姜怀柔摆出了一张无懈可击的标准笑脸,“是臣女唐突了,这台阶难走,想提醒殿下来着。”又默默收回了手臂。
御景煊收回目光抬眼看向台阶上站着的姜怀柔,淡漠地回道:“嗯。”
随即打算提步离开,但觉察到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时,止住步子,似星辰般的眸子看向来源,冷声道:“还有何事?”
姜怀柔表情微滞,终于想起来她出来干什么来了,但眼前这人像是要回去,也就没有提醒的必要了,暗自深呼吸一口将目光迎上那双极具压迫感的眸子,轻声说道:“没有。”
见眼前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姜怀柔抿了抿唇,思绪万千,他好像从未笑过,又不禁想起方才大雪飘零中的身影,心上一滞。
抬步走下,伸手扯了扯那片玄色衣角,被冻得清亮的目光如水,直直地对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凤眸,惊喜出声:“你肩上的雪种都开花了,你还有什么不走的理由?”
听此,御景煊清冷的脸上难得浮出笑意,轻笑一声,低沉清冽的嗓音玩味说道:“雪种开花?”
他没看错的话,这姑娘是在同他讲笑话,表情可很是生动。
姜怀柔脸颊一红,这该怎么回答?她只听过这一句,没听过后续啊。
美目因为急于思考而慌乱地瞥向一旁,想了好一会儿,见眼前的人仍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有萌芽才有绽放啊,有雪才有如鲜花般盛开的橘涂美景,即使是寒冬,也会有初春的烂漫,四时的变换,贵在人心。”
御景煊长这么大,从未耐心听过道理之言,他不喜,别人也不敢同他讲些其它,如今猝不及防被灌输一些,不觉好笑。
薄唇微勾,“年纪小小,说起道理来倒是伶牙俐齿。”
姜怀柔杏目微瞪,下意识地反驳道:“臣女不是在同您讲道理,只是......”又堪堪止住,不再多言。
后面那句话当面说出来并不合适,可总不能说真的在同他讲道理吧?她哪敢啊,这天下敢同御景煊讲道理的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
御景煊看着眼前女子鼓了又鼓的脸颊,收回目光,放轻嗓音说道:“走吧。”随即抬步向客栈走去。
走至一半身后也没动静,回头见姜怀柔还呆呆地愣在原地,御景煊突然就起了挑逗的心思,索性站在台阶上淡然自若地等着。
姜怀柔后知后觉地瞥了眼那道颀长的身影,一向冷厉的目光深不可测,不禁疑惑出声:“怎么不走了?”
御景煊挑眉,反问道:“怎么不跟上?”
这是在等她?姜怀柔没多想,提起裙摆跟了上去,耳畔似乎若有若无地传来声音,不过她没听清。
看了看御景煊身上的雪,想必他就算回去了也没热腾腾的炭火可暖,叮嘱道:“你等我一下,还有,记得把身上的雪落一落,小心着凉了。”
又拐着走到柜台,有值夜的小二在那支着脑袋酝酿睡意,轻声唤醒小二,店小二只是满足的伸了个懒腰,困倦地问道:“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你待会给那位公子的房里添些炭火。”又滞了滞,满脸思索,“哪个包间来着?”
“二楼六号。”
店小二轻快答道:“好嘞,这就给您续上。”说罢就起身快步离开了。
姜怀柔看向身旁,惊诧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不过来等着你报错吗?”
姜怀柔囧。
鼓了鼓脸,本想说些什么,但同那双古波深潭的眸子对视下硬生生在喉间转了个弯,憋得小脸都红了也只嘟囔出一句:“我可以想起来的,是你说的太快了。”
御景煊勾唇,“那下次本殿说慢点?”
“也可以。”她也就胆子大一会儿,没想到御景煊还真顺着她的吐槽接话,明显是逗她,清婉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尴尬。
姜怀柔略微抬眸,随即浅浅地皱起秀眉,提步上前伸手把落在御景煊肩膀上的雪花给拍落了,柔声说道:“若身上落雪了待回到干燥之处时记得将其拍落,不然会着凉的。”
御景煊一开始打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抿抿唇还是打消了这种想法,低头看向正小心抚落他肩上雪花的女子,眉眼灵动纯澈。
于是,姜怀柔一抬头便看见眼前薄唇紧抿的神情,礼貌退开后正打算回去却被一道声音打断:“公子,姜姑娘。”
楚不闻满腹疑惑,他本来就是下楼让小二备壶热酒,结果不仅在这瞧见了行踪不定的殿下,还有姜姑娘,这就算了,怎么还有抚掉落雪那一幕呢?太不合常理了。
“可有打扰到你们?我就是下楼取些热酒。”楚不闻满脸堆笑。
御景煊黑脸,低声说道:“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清醒清醒。”
姜怀柔听见御景煊所言直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个儿刚还在雪地里站着清醒,现在反而还拿这作筹码威胁人了。
然后就陷入了一片神秘的寂静......
楚不闻以为是在笑他,就苦哈哈地诉苦:“姜姑娘,公子真的会把我丢出去的,您就别取笑我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殿下指不定心里的桃花开了,不然哪会容许姜姑娘近身,也不是他听书听多了脑子里情爱多,实在是前后对比太大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姜怀柔睁大眼睛急忙摆手,摇头说道:“楚侍卫误会了,我不是笑你,我是笑......”又突然噤了声,觉察到一丝危险是怎么回事?
讪笑着收回了手,看了一眼御景煊已经收回的目光,又看了眼还在等待的楚不闻,硬着头皮说道:“我是在笑今晚飘雪甚多,适合堆雪人。”
楚不闻没想太多,意味深长地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堆雪人好,可可爱爱的,和姜姑娘很搭。”
姜怀柔清婉一笑。
御景煊冷着脸看向楚不闻,“不是拿酒吗?”又向柜台那边侧了侧脸。
嘶,殿下瞪他作甚,拿就拿呗。
楚不闻撇撇嘴走向已经回来的店小二,报了单子。
待楚不闻回来,姜怀柔婉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有旁人在这就没行礼什么的,以后还是小心些为好,以免暴露御景煊他们的身份。
“嗯。”嗓音如酒。
楚不闻笑着说道:“姜姑娘也是,”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您的玉佩上次落在公子的马车上了,明日我给您送去。”
姜怀柔心上顿时涌上一阵欣喜,眉眼弯弯地浅笑说道:“幸好没丢,没想到是落在了马车上,那就多谢了。”
御景煊敛目,淡然迈步离开,楚不闻暗自对着御景煊离开的背影连连叹息,叹他冷酷无话,扭头说道:“姜姑娘快些回去吧,夜里寒。”
姜怀柔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