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男人清冷的嗓音微冽,李修远额角微微生汗,既在书院中同窗多年,自然是看得出淮凛这幅神情中掩着的微冽。
李修远见好就收,肃然道:“六月三,陛下寿辰与国同庆,将宴请外邦入朝共享盛宴。”
“此时距之尚远,但陛下已下令开始准备,这倒是不打紧,要紧的是我家那老头子欲教我主外宾仪节之事,你知道我志不在此。”边说着,秀气男人面上越发凝重,“你可一定得帮帮我啊。”
他家老头子可谓是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锁在了房内,这好不容易才找个机会溜了出来。
见孤淮凛不说话,李修远又道:“你不帮?”
“你叫我如何帮你?”孤淮凛一贯镇定冷静,深邃幽深的眸没有一丝起伏。
京城的人皆传李修远为人平时豁达至极,从不服大理寺卿的管教。出生文臣之家却是偏偏爱好习武,还时常溜出学堂去拜师,然那些个师父自然是不能教会他什么,收下他作弟子也是因为他的来历。
而此人去习武溜出学堂的事,时常把他爹气个半死,偏还这人屡教不改。
“你?!”李修远面色发红,那幅英眉拧成了川字。
孤淮凛睨了一眼将要暴跳如雷的男人,语气清淡道:“偷跑出来的?”
李修远头顶玉冠微微歪斜,锦服凌乱,怕不是正大光明出的鸿胪寺。
闻言,李修远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奄奄“嗯”了一声,“那你帮我否?”
还惦记着?
孤淮凛转过视线,“我帮不了你。”如今朝野动荡,他爹惨死,兰台尚有众多隐患存在,文武百官对兰台纷纷避之不及,唯恐惹得自己一身腥。若此时参与宴请之事,只怕也会将鸿胪寺也拉下水。
此时日已正中,金灿灿的光晕映在远处层楼叠榭之上尽显朦胧之色,室内暗香浮动,莫不静好。
他何尝不明白淮凛心中深虑的事,他能成功自层层守卫森严的鸿胪寺逃来至此,不是他爹默认还能是什么?此时他来找他参与外宾一事,自是显露同担患难的决心,可淮凛无意让鸿胪寺卷入其中,他认定了的事,岂非常人能移动?
李修远叹了口气,道:“既至午时,我吃个午饭再走。”
一席青衫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拿两壶好酒。”男人晴朗而笑。
闻言,处在身后的柳依依婉婉一笑,道:“公子,我下去准备。”
“嗯。”
得到授意,柳依依提着步子走了出去。
李修远瞧着柳依依袅袅婷婷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男人似黏在她身上那眼神,心道自己准没猜错,这女子可不一般。
……
朱垣琉璃瓦,结过冰的湖面此刻碧绿如洗,幽幽一亭间阳光正好,紫檀八宝桌上陈列着金樽清酒,玉盘珍馐。
日光洋洋洒洒辉映在两人身上,端坐的两人皆是俊逸矜贵非凡,金辉笼在两人身上,更添几分俊美,而立侍在旁的侍女也是娇俏动人。
柳依依未曾忘记自己身为侍女的职责,她抬起素手依次为二人斟好琼浆,“两位公子慢用。”
正欲乖顺退下时,却闻李修远的声音传来,“姑娘,你也留下一起用膳吧。”
少女杏儿美目微微诧异,岂有侍女上桌与主子一同用膳的道理,况且,他俩重聚寒暄,她去凑什么热闹?
“多谢公子,还是算了吧。”
“诶,这有何妨,来吧。”李修远噙着笑继续邀请,眼睛却是恣意盯着一旁的孤淮凛。
柳依依柔唇微微阖动,正欲婉拒之时,只闻她家公子道:“既鸿胪寺少卿相邀,你便接受吧。”
少女看向此时笼着金辉的九天神谪,潋滟的美目一怔,而后有模有样福了个身,“谢公子。”
孤淮凛特意将食用午膳之地选在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虽是静谧,可风景却也是独好。
两位美男时不时举杯浊酒,柳依依无暇关注两人话中谈论的什么,毕竟桌上的一席佳肴着实鲜透欲滴,美味的光泽直晃她的眼睛。
水晶龙凤糕、虾羹、雨露团、鸡元鱼、荷包鲱……
馥郁的鲜香萦满整个亭台,然她得小心翼翼,故作矜收得小口品尝。
岂料下一刻,她眼下那缠花玉瓷碗中竟是多了一块肥美的鱼鲙。
只见面若玉冠的男子一手挽着青衫袖摆,一手执着玉著夹着珍馐放置她碗中。
见少女盈盈的水眸诧异瞧着自己,孤淮凛冷清的眸一挑,“吃饱了?”
柳依依立马摇了摇头,“没。”
孤淮凛面上并无浮动,玉色的指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羹,优雅如流水般缓缓搅了搅,而后放到她前面,道:“尝尝。”
琉璃碗盏,内里乘着的美食看起来莹润透彻,这是什么?
少女执着桃花勺,将香腻的羹汤送进嘴里。
“好喝!”
看着少女粉绯娇颜上浮着的笑,孤淮凛唇角淡淡勾起了一抹笑意,小丫头喜欢就好。
一旁的李修远将两人的旖旎互动尽收眼底,面上噙着浓浓的笑意,道:“这是自然,这桃花羹可是淮凛亲手所做,你可有口福了。”
说到这,李修远不禁诧异,这桃花羹的美味也是好些年前夫子七十大寿时才有幸尝过一次,之后惦记好些年淮凛也未曾制作,今日怎得如此轻易便尝到了?
难道……李修远睨着对面的小丫鬟,再看看身旁的男子,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
一膳闭,李修远已甚是酩酊大醉,竟对清冷的美人儿动起手来,柳依依不免有些发笑,待看自家主子那一贯清润如玉的面庞也是染上了些薄红,粉绯之色映在如玉般的面上,为男人清隽疏离的气质添了些魅惑和邪气。
“我要走了,淮凛。”李修远豁然立起身,东倒西歪道。
“嗯。”孤淮凛应道。
柳依依眨了眨眼,立即去叫沈忱安排人送客。
良久,嘴里念念有词的男人被送了出去,僻静的亭台恢复往日的幽静,空气中还弥着浓郁的酒香。
柳依依转过身,粉腻的面霍然一惊怔,只见面前冷清的矜贵公子已扑在八宝桌上。
她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来,却是发现男人尚有些微醺,清冽的桃花眸半张半阖,一双黑瞳尽是迷茫。
这副模样,柳依依竟觉得有些可爱,平日高高在上的神邸此番似已跌入凡间,染上了尘世的旖旎和俗味。
“公子,我扶你回房歇息可好?”少女柔软的樱唇轻启,柔声道。
“嗯。”他轻声答道,冷淡的声线卓然暗沉。
柳依依揽过男子的臂望自己肩上放去,再扶着其精瘦的腰起身。
“唔。”少女发出无意识娇软的闷哼。
太重了,孤淮凛怎么这么重?
此刻她与男人挨得极近,男人的头微微朝她倾斜,含着馥郁酒香的温热气息倾洒在她脖间,顿时,面上泛起了粉,她望四处瞥了瞥,却见方才还在一旁的沈忱此刻早已没了人影
罢了罢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劲把男人扶起来。
而此次,却是顺畅了不少,少女无暇思虑,她倾尽全力以身体撑着高大欣长的男人亦步亦趋望青云居而去。
“呼。”待将男人放置在宽敞柔软的架子床上,柳依依喘了口粗气,二月的天甚是寒凉,可她额是已是布满了细汗,她抬起袖子试了试,随即上前褪去男人的鞋袜。
待盖好棉被欲出去唤人煮一碗醒酒汤时,却见自己衣衫被人微微攥住。
男人泛着润的玉指正有力无力攥着自己的衣摆,她微微一扯,竟是挣不开。
少女软软吐了口气,顺势坐在了榻侧,既走不开,那便好好欣赏欣赏如此“美景”。
玉冠束起的乌发有几丝散了下来,胡乱坠在男人清透如玉的面上,柳依依抬起素手将其挑至一边。
日光晃晃,骤是宽敞寝殿的里侧也染上金灿灿的日辉,这暖黄的光将架子床上的场景映得清清楚楚。
娇小柔美的少女撑着下巴,清亮的眸眨也不眨瞧着正醉着染了邪气的美人儿。
以往她沉醉孤淮凛的美貌时,都会被男人发现,这次他醉了,自己可得看个够。
少女的眸里毫不掩饰惊叹和羡意,她的主子长得着实惊为天人,侧颜清贵,发如墨,肤如雪,尽显隽逸俊致。
难以想象,如此的男子会心悦怎样的女子,娇媚?冷艳?或是同他一般的清冷美人?
柳依依偏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幅夏日莲荷图,那画上的人娃娃到底是谁呢?
鬼使神差的,她轻轻唤出了声,“公子。”
醉酒的男人竟出乎意料微微应了一声。
少女吐了口气,继续道:“那夏日莲荷图上的娃娃是谁啊?”
室内的香徐徐燃着,弥着淡淡的清香,这股香与孤淮凛身上的木荷香味有几分相似,却是竟不如男人身上的好闻。
偌大的寝殿内安静得能听见两人交叉在一起的呼吸声,良久,只闻男人说:“我的未婚妻。”
刹那,一股异样的情愫充盈在柳依依的心间,这股无头无序的情绪来得太快,竟是让她发堵。
她喘了口粗气,又问:“那她人呢?”
这次,等待良久,男人却是再未回答,底下被攥着的裙角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她为男人掖了掖被子,取下金钩吊着的青色帷帐挡住刺眼的日光,便提步走了出去。
细软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只见方才紧阖双眼的矜贵男人蓦然一睁,深邃眸里的迷茫不再,暗流涌动,尽显滚烫和幽深。
小丫头还是没记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