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地在陈二哥家里待着,若是家里那边出了事你也不要出去。”商良将时青颜凌乱的发丝整理好,临走前仔细叮嘱着他,“明白吗?”
时青颜凝视着上方柔声细语的高大男人。
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男人,用着那张熟悉得令他惧怕的深刻面容在朝着自己微笑。
此刻的商晚成是时青颜从未有过的陌生。
自嫁给商晚成后除了殴打辱骂,时青颜便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他。
时青颜忆起那些令他痛苦万分的过去,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被用凳子砸断的右腿又开始隐隐刺痛起来,他把头微微一偏,远离了商良的手指。
见到时青颜如此排斥自己的触碰,商良在心中微微一叹。
他站直起身看向陈二哥,又把自己的担忧和陈二哥说了一遍。
陈二哥拍了拍胸脯向商良保证道,“放心吧商小子,若是日后真出了事,我会保护好颜哥儿的,你就安心地去应卯吧!”
商良这才稍稍放心,和陈二哥打了声招呼后便出门往镇上赶去。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商良加快自己的速度,在雪地中疾步前进。
等到达木雕店时恰恰好是辰时。
掌柜见商良摘下斗笠后满头是汗,心下便明白他可能是一路跑过来的,便笑着道,“不急,今日是你应卯的第一日,只需先好好熟悉做工环境。”
说着,掌柜将账本放下走出柜台,带着商良往店铺后院走去。
“我们店铺虽然只是一家小小的木雕店,但好在东家势大,和城里的店铺也有买卖合作,若是你做的木雕品特别好,被贵人们瞧上眼花大价钱买走,那你能还拿到售卖价格的部分抽成。”掌柜边走边和商良说着话。
商良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几声。
待走过一道长长檐廊,一个小巧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正对门的大堂里整齐堆叠着好几根粗大的杉木,旁边还放着一个锯木头时要用到的三脚架,地面上斧头,锤子,锯子,木雕刀,锉子,打胚刀等工具凌乱摆放一地。
商良走进堂屋仔细地察看地上的工具,很快就皱起了眉。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掌柜在旁边时不时看上商良一两眼,见他此刻凝眸沉思的模样,还以为他是见到工具乱放在地上从而不悦。
掌柜尴尬地笑了两声,“呵呵,这里是有些乱,这些工具还是上个做工的匠师留下的,他做出来的木雕品很是得一位大人的喜爱,那位大人便把他提携到城里去干活了。”
“我看这些工具倒还算齐全,也就没买新的了。”
商良挑挑眉,看向掌柜质疑道,“你觉得这里的工具已经全了?”
“是啊。”掌柜疑惑地挠挠头,有些不解,“杨大师走之前,我还特意和他确认过一遍,他说他把整套工具都留下来了,难道还少了什么吗?”
昨日因为匆忙,商良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个世界的雕刻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此刻看着这地上还缺东少西的工具,商良内心多少有些绝望。
若是工具不全,他岂不是还得去找人专门定制一套工具?
商良并不打算和掌柜说少了什么工具,只说了句,“我能看看店里对外售卖的木雕品吗?”
“自然可以。”
掌柜对于商良想看成品的想法虽然不太理解,但还是带着他又回到店铺内,跟在商良身边一起浏览着货架上的木雕品。
商良还在门口时便一眼扫过货架,发现货架上的木雕品竟然都没有上色,待亲自上手摸过后,才发现有些贴身用具例如木梳竟然都没有封腊!
且这些木雕品摸上去大多毛糙磨砺,还有些甚至表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看上去像是刚出炉的胚子。
本来商良还想要好好观摩一番掌柜刚刚提到过的杨大师的作品,但此刻看来,就算杨大师做得再怎么好,在他这个现代雕刻师的眼中,都称不得一声合格。
这个世界的雕刻技术看起来才刚起步不久。
商良放下手中的木雕品,向掌柜说道,“掌柜,我还需要其他工具,当然不用店里来出这笔钱,你只需要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刀匠,我自己去找他定制就成了。”
“行,到时候你去镇西南街,街头往左拐便能瞧见一家刀匠店。”
掌柜不了解雕刻这一行,也没多想商良为什么还少了工具,只直接告诉他刀匠店在哪里。
“多谢掌柜。”商良道谢一声,又问道,“接下来呢,我还需要做什么?”
“店里自然是有要紧事的。”掌柜轻叹一声。
“上个月镇里陈家公子和白家锦哥儿订了亲,白家在店里预定了两套碗具作为嫁妆,就连做碗具要用到的木材都送到店里面来了,喏,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杉木。”掌柜朝后院方向努了努嘴。
然后他又接着道,“可好巧不巧的是,杨大师上个月也刚好辞工去了城里,要不然我怎么会在店外头贴张紧急招聘书,如今离陈白两家的婚期只差半个月,这批碗具得尽快做出来才行了,如若没按时做出来,我们恐怕得给他们赔付双倍押金了。”
商良静静听完后,点头道,“我明白了,今日我可以先把胚子做出来。”
至于还要找刀匠做其他趁手工具的事情,商良还得先把图纸给画好。
掌柜双眸一亮,喜极而道,“那你现在就去做吧!”
“嗯,这就去。”商良径自往后院走去。
待走到堂屋后,商良先将地上的工具仔细收捡到一边摆放整齐,而后又走到木材边伸手用拇指摁了摁,待捻过感知到木材没有上潮发软,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
这里又不是现代社会,也没有空调,自然室内室外温差不大,木材不易上潮。
是真的人傻了。
商良捂唇轻咳一笑,这两日一直压抑着的心情不由放松了许多。
他徒手抱起一根木头,将木头放在三脚架上,根据要做的碗具大小,用锯子徐徐把木头一截一截地锯好并摆放整齐。
等到所有木头都被锯完后,商良抹了把汗。
这锯子并不好使,用起来有些吃力。
商良把矮凳拖过来坐下,拿起一块木头正准备打粗胚时,突然瞥见门口处一个少年正张头探脑地往里头偷看自己。
那少年不过十来岁,见商良看到了自己,也没有被人突然抓包的窘意,只朝着商良腼腆地笑了笑。
商良朝他点头回以一笑,而后捡起黑炭在木头上开始描线。
碗具大体属于圆雕一类,等到后期打磨时商良还能加入浮雕工艺。
但现在得先把多余的部分先切割掉,才能开始正式打粗胚。
商良用炭笔将每块木头简单勾勒上几笔,然后拿起锯子便开始准备进行切割,刚切割好一块木头,房门前观察他许久的少年慢慢走了进来。
见商良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赶他走,少年便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认认真真地看着商良干活。
等到商良把木材全部切割完后,他才抽空看了一眼少年。
少年见商良上下扫视着自己,心里一紧,忙站直了身子,活脱脱像是被教官训练的新兵。
商良朗声一笑,“你是想学木雕吗?”
少年听商良这么问自己,他睁大双眼,呼吸减缓,朝着商良使劲点了点头,而后小心询问道,“我想学木雕,可以跟着您学吗?”
他是和奶奶一起在店里干杂活的伙计。
上个在店里做工的杨大师每回只要看到他在门口观摩学习,便会朝着他怒吼出声让他滚一边去,还说一个小哥儿不在家里等着找户好人家嫁出去,整天像个男子一样在外头抛头露面,说他简直不知廉耻。
少年不明白,为什么小哥儿就不能出来干活,不能学习一门手艺,只能在婚后才能出门找一些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儿做。
他不理解为何同样是人,怎么能因为性别而被区别对待呢。
还有成衣店的漂亮衣裳全都是绣娘和绣哥儿一针一线地做出来的,但绣艺却被大多男子嘲笑,说是娘们唧唧才会干的活。
绣艺也是需要长久学习的一门技术啊!
既然雕刻能成为大家眼中的好活儿,那为什么绣艺不行!
还有为什么只有男子才能做雕刻,而女人和小哥儿却不行?
少年不明白,但他很清楚自己喜欢雕刻,他想学,所以就算被杨大师臭骂了好几回,他还是要在暗处偷偷地学。
此刻仰头看着身前高大的男人,少年蹙了蹙眉,这个人会和杨大师一样吗?觉得小哥儿就应该嫁人生子,不能干只有男人才能做的活。
商良却不知道就这一会功夫少年心里面想了些什么,他点点头,应了声,“当然可以啊。”
“您…您说的是真的?”
少年被商良这句轻飘飘的回答砸得头昏脑胀,他激动得涨红了脸,又再次确认了一遍,“您真的不会觉得我只是个小哥儿,只能在家里等着结婚生子?”
“啊哈?”商良被少年这话雷得外焦里嫩。
他一时间又没想起来这个世界上有三种性别。
商良缓了缓神,这才注意到眼前这少年虽然身材高挑,但外形纤细,骨架比起一般男人都要小些。
原来这个世界上的小哥儿和男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骨架大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