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沐是第二天晚间赶回的昆仑,清心阁四楼的灯还未灭,他避开人跳上屋檐蹲在窗户边,敲了敲,低声唤道:“阿诺。”
没等一会儿,窗扇便被从里边拉开。
容诺朝他递来一只手,“为何不走门?”
苏子沐搭上这人的手,坐在窗台嘻笑说:“我喜欢。”
“好,喜欢。”对方望着他,眼角眉梢挂着浅浅笑意,嗓音清泠泠的,又杂着些似有若无的宠溺,如拂晓的露珠般落在他的心尖漾开。
他的脑子整个被带偏,迈上前扑到容诺身上狂蹭起来。
扑鼻而来的幽兰花香让他上瘾,他一边蹭一边心满意足地,不带脑子地一遍遍低声喊着“阿诺”。
容诺则抱着他,顺着背脊一遍遍抚摸着他散在后背的秀发。
“昨夜我们魂铃联络时你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容诺的问话落在他的耳旁,他身体一僵,脑子也回来了。
他圈着人,心思活络地转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容诺既然问,八成是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苏子沐闷在这人肩头,最终小声道:“南域。”
他等了片刻也没见容诺回话,定定地抱着人一动也不敢动。
“我不是说过此事我会解决吗?你做何去伏击容过和二叔?”容诺语气又平又淡,不带任何情感。
可这般如今对苏子沐来说就是冷漠无情,冷极了。
这容家什么本事没有,状倒告得挺快。
他好不容易赶回来,想着容诺迟早会知道还不如他自个儿坦白,结果才一天的功夫,容家那边就先他一步。
“我没想伏击容毅然,是他自个儿跑来的。”苏子沐直起身纠正道,“那容过几次三番指使罗刹门杀你,说不准此次买赤珠悬赏令的也是他,实在可恨,直接杀了也好永除后患。”
“你若动手,就不该……”容诺话说到一半突然歇了声,半晌后才犹疑地开口:“不该留下痕迹。”
苏子沐自然明白容诺究竟为何而犹豫。
容毅然待人随和,与容诺关系尚可,杀一个容过容诺或许没什么顾虑,可他昨晚要杀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容毅然。
容诺不会想让容毅然死。
不过这人既然说出这话,便表明他在其心中比容毅然要更加重要。
苏子沐已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凑近容诺的面庞,“下次一定不会。”
“下次?”容诺忽地钳住他的下颚,“你擅自对容家人动手,如今容家对你的悬赏已经高达千万极品灵石,你可知有多少亡命徒盯着赏金寻你?你还想你的脑袋再加多少灵石才行?”
“不加了。”苏子沐感受着捏在下巴上带着些怒意的力度,安抚道:“他们找不到我,更何况一群宵小之徒不足为惧。”
“蜉蝣尚可撼树,倘若你站到整个修仙界的对立面,平清大陆将无你的容身之处。”
苏子沐默了会儿,抬眸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道理他都懂,可因为有这些蜉蝣的牵制,他就要处处退让吗?他大概是做不到的。
他们对视了片刻,容诺便松开他的下巴,捧住他的脸,“我并非怪你,我只是担心你不想你身处险境。”
他扯出个笑,“我知道,我来这儿本来就是要和你说昨晚的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已知晓。
“不过。”他顿了下,“我这里还有个连容家人也不一定知道的消息。”
迎上容诺探询的目光,他说:“容过并非罗刹门的雇主,而是罗刹门的门主。我亲口听他对罗刹门的修士说的,容毅然并不知晓此事。”
容诺疑问:“他如何能坐上门主之位?”
“不知,但这不是重点。他想要容家家主的位置,必定利用罗刹门在暗中做过不少不能为人所知之事,我们想办法修书一封给容家,容家彻查时发现端倪定会一并断了他手中的这股势力,那时他再想在背后搞小动作很难,便也没了威胁。”
苏子沐说完补充道:“我也并非定要杀他不可。”
容诺思索道:“容家不会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怀疑自己人。”
对于如何写信告密,苏子沐眼珠子呲溜一转,而后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此事我已心中有数,信绝不会‘来历不明’,而且容家大概率会彻查。”
他给了容诺个安心的眼神,可这个眼神还带着跃跃欲试和些许兴奋,令容诺有些莫名。
容诺问:“你打算如何做?”
“这事儿你就先别管了。”苏子沐卖起关子,将人按到那方书案前坐下,“除了容过和罗刹门外,我还发现了个关于容家的秘密。”
容诺无奈问:“什么?”
苏子沐面对这人,靠着书案坐在地上,“我在容毅然身上,见到了詹重雪用本源灵力亲手造的千丝锁魂阵。”
容诺明显不当此事是什么秘密,“詹峰主亲自操手的阵盘符箓流落在外的也有不少,被容家买入不足为奇。”
“重点在于本源灵力,而且千丝锁魂阵触发蹦出来后,容毅然就呆呆愣愣的,显然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东西。”
“也许是容家长辈在二叔不知情的情况下放入的,本源灵力所造之物只是大多都赠予至亲至爱至友,并非一定。”
苏子沐瘪瘪嘴,换了个问题:“你可曾看过容毅然祭出过本命剑或是施展过容家剑法中的一招一式?”
容诺想了想,“容家子弟奴仆众多,二叔鲜少有出手的时候。”
“不曾见过对么?”苏子沐笑,“昨晚我逼容毅然出手,但他在生死关头都不曾用出容家剑法和本命剑。”
“依我看,容毅然和詹重雪必定认识,且关系不一般,可容家上下从未有人提过此事,所有人都避而不谈,必定是在隐瞒什么,我觉着这两人曾经八成是那种关系。”
容诺笑道:“你别乱猜了。二叔的心上人是药灵宗弟子厉欢,于二十二年前诞下容过后离世。两人相伴百年很是恩爱。”
很恩爱。苏子沐缄默,昨晚他见容毅然在感受到詹重雪的本源灵力后,那神情分明就是余情未了。
“你为何会对二叔和詹峰主的事感兴趣?”
容诺的问话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望向这人,“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若真是我猜测的那般,他们又为何会形同陌路?”他气哼哼道:“容毅然还和别人有了孩子。”
容诺许是看出他所想,从椅子上起身在他身侧蹲下。
“不会。”容诺抱起他的头贴到自己的心口,“纵使他们真的曾经有过什么,我们也绝不会变成那般,我保证。”
苏子沐怔了怔,回抱住这人,凶狠道:“那可说好了,我可没有詹重雪深明大义,真到那时我绑也会将你绑来,别想离开我身边半步。”
容诺闻言一声轻笑,“你现在就可以这般做,我不介意。”
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不禁一时哑言,好半晌才开口:“我没与你说笑。”
然而容诺把下巴尖抵上他的头顶,又将圈在他后背的臂膀紧了紧,低声说:“我也未曾说笑。”
容诺的声音甜甜腻腻的,撩得苏子沐整个人都软塌下来,让他甘拜下风。
他收了戾气,直起身正色道:“我记下了。”
但这气氛并未因他的话就此严肃,容诺不再蹲着,转而学他坐到地上,慢慢地朝他靠来,越来越近,揶揄道:“那,阁下打算何时动手绑我?”
“阿阿诺。”这走向苏子沐是怕了,他连忙抵住靠近的人,抓起书案上的人像怼在其眼前,问:“这谁?”
白纸上描绘的是个金衣少年,头戴金冠,剑眉入鬓,琥珀色的眸子和上挑的唇瓣间尽是不屑和轻蔑,仿如俯瞰众生的造物主。
容诺瞧了眼画像,说:“前几日瞧上的,匆匆一瞥甚是惊艳,我已让万宝阁集中人力去寻。”
苏子沐表情在一瞬间龟裂,“寻来做何?”
对方笑,似在仔细品味事成之后的心满意足,“关起来。”
“然后呢?”
“然后。”容诺顿了顿,“还没想好。”
苏子沐将画像翻过来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个遍,“你何时瞧上的?我们才三天不见你就看上了个人?还想私藏起来?”
他盯着金衣少年的脸看了又看,一只手却伸来将画挡住。
他抬头望向跟前的人,气道:“还不让看了?”
“我分明说的是关起来。”容诺眉眼间的笑意浓烈,“谁说私藏了?这少年昨晚闯入万宝阁毁了灵霓流火裙,自是得找到他。”
苏子沐有瞬只觉心梗喘不上气,这人是没说私藏,但分明就是在将他往这上面引。
他把画像往桌上随手一丢,一手将容诺揽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人的眼睛,“仙长想看我吃醋,可得承受住我吃醋的后果。”
容诺薄唇上下轻碰着,吐出的字眼像是有千般惑人的魔力,“我怎样都受得住,命都可以给你。”
苏子沐咬牙,他今日若不做点儿什么,简直都对不起这人的撩拨。
他气势汹汹地俯下身去,却隐约察觉到身旁有道细弱气息。
他眸色骤冷,手中诀还没打出,一只手就覆上他的后脑勺将他往下按,按得他一个不稳,差点儿压着容诺摔下去。
他抱紧怀里的容诺,稳住身形后不禁脸色一沉。
一少女随之在他背后现身,意犹未尽道:“这个时候你还管我做甚?上啊。”
苏子沐血压直冲脑门儿,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何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