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容诺的梦境,梦境中其他的东西都杀不死他,但容诺一定可以。
因为梦境的主人,在梦中就如创世神般的存在。
苏子沐垂下眼眸,忍不住冷嘁一声。
他费心费力讨好了两年,最终甚至还比不过这些幻境中的假人。
今日过后,他不会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
梦境第一次相遇,容诺穿的白衣,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容诺穿白衣,他曾怀疑容诺就是将来会杀死自己的白衣男子。
他理应趁早杀死这人,奈何不忍心动手。
如今正好趁此机会“一死了之”。苏子沐“死了”,这人没了要追杀的目标,说不定也能断开与白衣男子的命运联系。
就是不知道他的不死之身扛不扛得过九阴珠的力量。
他有赌的成分。
在苏子沐神魂破碎的瞬间,星月塔器灵随之跳了出来,她和苏子沐签订契约,如今这人魂飞魄散契约自然作废。
远处黑暗正在飞速朝这边蔓延。
她不由心急,万年前她被九阴珠吞进来,连带着真身一起。
她与苏子沐和容诺不同,由于她的真身和神魂都在九阴珠内,只能靠旁的人将自己带出去。
她拽住容诺不停给苏子沐尸首塞药的手,急道:“快与我定契。”
对方却将她的手甩开,一边灌输灵力想保住苏子沐体内的最后一道生机,一边慌忙找寻救命药物。
“魂飞魄散救不活了!”器灵不悦道,“我乃星月塔器灵,快与我定契。”
容诺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继续救治那具空壳。
眼见四周黑暗就要蔓延到此处,二人都慌了。
星月塔器灵还从未见过敢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如今一见就是俩。
她有些气急,他们器灵若想和人签订平等契约需要对方同意,但认主却不需要。
整个梦境就快要彻底被黑暗吞噬,她要再不做抉择等容诺出了梦境便彻底没机会了。
她想到自己被困在九阴珠暗无天日的日子,心底一横,认了容诺为主。
一处洞穴中。
容诺猛地睁开眼,周身的白雪和呛人的血腥气全都了无踪迹,充斥在他鼻尖的是潮湿泥土的气味。
他欲支起身体,可肉身由于多时未作行动,僵硬麻木使不上力,导致他又跌了回去。
余光里,不远处躺着个白衣男子,此刻那张脸的幻术已经消失,变回了苏子沐原来的模样。
他试探着唤道:“苏子沐。”
话音落下许久他都没能得到回应。
那人自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安静平和到令他不安。
容诺提起力气,踉跄地来到苏子沐身旁,却无意瞥见其身侧的令牌和名帖。
他的心脏被猛然揪起。
这人曾说过令牌和名帖存放在灵府当中,如今赫然躺在外边,只能是神魂消散,灵府崩塌。
他不敢去探苏子沐的神魂是否安然无恙,只是抖着手捧起这人的脸。
当他触碰到这具身体,感受到已经所剩无几的余温,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星月塔器灵闪身而出,她左摸摸右闻闻,将眼前每一件东西都欣赏了个遍。
外界的空气,岩壁上的蓝色冰晶,地上的泥土,气味触感都真实无比,
哽咽啜泣传来,她转身,那边的容诺正抱着人眼泪掉个不停。
她顿了顿,来到旁边蹲下,抬手将指尖抵在苏子沐眉心,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实话实说道:“神魂散了,早跟他说了在梦里死了便会魂飞魄散。不过都一样,反正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容诺怔怔地抬眸望向她,“他知道会死……”说完,这人又自顾自道:“他说过…他不会死。”
星月塔器灵嘴角抽了抽,九阴珠可不是那么好对付,她乃上古神器都被困了上万年,备受约束。
苏子沐又有什么本事能与之抗衡?
她说:“他魂飞魄散乃是事实,纵使最厉害的聚魂术也无可奈何,因为那些灵魂碎片挣不脱九阴珠的束缚。”
“九阴珠……是什么?”容诺喃喃道,抬眸那刻眼底清明许多,“它在何处?”
“和上古神兽九尾狐相伴而生的灵宝。”至于在哪里,星月塔器灵只能耸耸肩,表示不知。
她若知道,现在必定直奔目的地吞了那枚珠子。
…………
小泽城奴隶市场。
道路两边锁了不少人,都是待人挑选的奴隶。
品相好的关在单独的黑色铁笼里;差一点儿的几个人一个笼子;最次等的,笼子破烂生锈,十几个人挤在里头,如同菜市场笼子里的鸡鸭。
初秋午后的阳光有些毒辣,苏子沐悠悠转醒,被刺得睁不开眼,加上脑袋昏沉,他缓了半晌才得以适应。
而映入他眼中的是生锈的铁笼,蓬头垢面满身伤痕的人,以及自己手腕处的镣铐。
这些无一不彰显着他此刻的处境十分不妙。
九阴珠实力不凡。
在梦境中魂飞魄散后他的灵魂虽然得以重聚,可修为也因此跌至金丹后期境界。
为脱去“苏子沐”这个身份,他赶在容诺醒过来前,捏了具傀儡制造死亡假象,随即快速离去。
在雪雾林他遇上了冰麟兽,妖族相互吞噬并不稀奇,那妖兽大抵看出他受了伤想趁机吞了他。
他本就心境不稳,外加一场恶战,出了雪雾林便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醒来后就是眼前这番景象。
苏子沐望了眼旁边几个衣衫破烂,满身脏污的“室友”,浓烈的汗臭将他不知饿了几天的胃刺激得有些反酸。
他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也不清楚在此地会不会遇上强劲的对手,便选择先静观其变。
“狗东西,敢咬你爷爷我?!”男人怒斥声过后便是鞭子狂抽的声音。
透过铁笼间隙,一名少年正被两个壮汉挟持着,中年男人正挥舞长鞭,抽得少年皮开肉绽。
他被少年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吸引过去。
但除了那双眼睛,这人的一张脸简直没法直视,满布伤痕,且都已经溃烂发脓。
他仅仅瞟了眼,就有些想作呕。
无数鞭打下去,少年身上已经没一块儿好肉,浑身是血,可他愣是一声没吭,眸底始终是一片死寂,毫无波澜。
十五六岁便是金丹期修士,天资称得上过人,但却落得个丹田破碎容貌尽毁,沦为凡人手中最次等的奴隶的下场。
引得苏子沐起了几分兴趣。
中年男人打完,命人把奄奄一息的少年塞进了他所在的铁笼里。
夜晚,月色朦胧。
“啪嗒”苏子沐手上的锁链应声而解。
他揉了揉手腕,指尖轻轻划过铁笼上的锁链,铁链便断成了几段掉在地上,丁零当啷。
不少目光随之投到他的身上,他勾起一抹笑,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奴隶们不要出声。
对方皆惶恐地齐齐往后瑟缩。
黑暗中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巡逻的壮汉提灯走来,见他在外面,凶神恶煞地靠近想教训他。
苏子沐随手捏了个决丢过去,那人就翻着白眼倒地。
“啊!”尖叫声划破夜幕。
“妖怪——!”
奴隶们开始喊叫,挤在一起惊恐万分。
妖怪?苏子沐眉心直跳,他是长得像妖怪?还是当着这些人面吃人杀人了?
他这副身体从头到脚就算渡劫期修士来了也会觉得他是个人!一群凡夫俗子根本辨别不了妖气,张口就喊他妖怪,怎么知道他是妖不是仙长?!
苏子沐的怨气没由来得大。
他原本想看在一起蹲笼子的份上救上一救,现在,他心中冷哼。
“哒哒哒”几个巡逻的冒了出来,他唰唰几道昏睡咒丢去将这些人砸晕。
苏子沐抬步就欲离开,却忽地想起某个人。
他转头望向身后的笼子,奴隶们当即拥挤到一个角落,除了那位少年。
他对少年说:“能走吗?”
对方没有理他,犹如一具冰冷的尸体,只有偶尔会眨一下的眼睛,能证明人还活着。
这人不回,他也不再问,径直揪着其后颈将人提了出来。
朝阳初升,苏子沐带着少年赶到了隔壁城,他把人丢到客栈床上便转身来到楼下。
他招呼来小二叫了满桌子菜,填饱了不知饿了几天的胃后,端着一碗肉粥回到房间。
他伸手递给少年,“喝点?”
他的话又被无视。
苏子沐低头笑了笑,坐到床边挑起少年的下巴,“不吃?”
下一秒他将这人的嘴捏开,直接灌。
少年终于不再像具死尸,剧烈挣扎起来。
挣脱他的手后,恶狠狠地瞪向他:“倘若想打这张脸的主意,大可不必。你医好多少次,我便能毁几次。”
苏子沐闻言,第一次正视这张丑不可看的脸。
那上面的脓血已经清理干净,伤口白色膏药与血清交混已经变成了淡黄色,里头还存有几缕血丝。
比前天满脸脓血的样子好得多,从轮廓与五官来看,脸没毁也算得上美少年,但此时哪里来的美感可言?
他将目光从那张几乎被药膏全给糊住的脸上移开,嫌弃地咂咂嘴,“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问归问,没等少年表态,一大面水镜就在其面前凝出。
对方惊得往后瑟缩了半分,也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水镜,还是因为镜子里的脸。
“瞧清楚了吗?”苏子沐说完沉默了半晌,给足时间让这人有个清楚的自我认知。
“在奴隶市场,这张脸更加不忍直视,你哪儿来的自信认为我会对你意图不轨?”
对那样的脸有想法,简直比让他与容夜那啥还要惊悚。
想到容夜,他不由一怔,一些破事也随之涌上心头。
他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提起瓷壶倒了杯水。
“那你买我做何?”少年垂下眸。
“自然是做奴侍,总不可能做你脑子里那事儿。”他仰头饮下一杯水,压下心中情绪。
少年默了半天,“买个健全的岂不是更好?”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苏子沐抿干嘴唇上残留的水珠,偏头看过去,“歇得差不多了,便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