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开门，微白的月光和一道纤细的影子一同闯进。

青宴看清门外的少女，微微一愣，眼中的惊讶很快掩住，温声问：“黄师妹，你找我有事？”

他身上还穿着先前的灰蓝色长袍，屋内一股暖意混杂药香向黄美丽涌过来，她默默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一张乌木书案，其上摊着一张纸，白纸黑字，似乎写到一半。

黄美丽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我是有事找师兄，不知道师兄方不方便？”

青宴微凝，而后颔首浅笑：“那师妹进来吧。”

黄美丽迟疑了一瞬，没有关门，特意让门敞开着，迈步跨进。

青宴踱步到右侧的的四方桌前，长指拎起瓷白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师妹，喝茶。”

黄美丽接过茶杯，装作不经意划过他身后的桌面：“师兄，这是在写字？”

青宴瞥了一眼：“嗯，摘抄一些宗门的心法。”

那纸上的字倒着，黄美丽看不清，但见他并未遮掩，应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抿了一口茶，决定开门见山：“师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青宴将桌上打开的绘花陶罐盖上，一脸清和问：“师妹想问什么？”

黄美丽追随着他的动作，不动声色试探：“传言魔族有四魔王，三魔王圣君所辖之处有一万魔窟，师兄有没有听过？”她转眸，观察着他的神色，“或者更准确的说，师兄，曾经是不是在里面待过？”

青宴捏勺的指尖微顿，抬眸看她：“师妹是什么意思？”

黄美丽垂在袖中的手将蜿蜒绒花戒转了转：“我的意思很简单。师兄，你是魔族的人？到合欢宗来，也根本不是花长老意外捡到，而是蓄意为之？你的目的乃是，未来魔族入侵时，同魔族里应外合？”

青宴沉默了一瞬，有几分惊讶：“师妹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黄美丽默不作声往后挪了挪脚步，将从魏泠胥那听来的话同他重复了一遍。还好她偷听到了魏泠胥和顾青羽的谈话，不然她还找不到用什么理由。

青宴不紧不慢将调羹放置好，然后站直了身体，看向黄美丽，声音轻淡从容：“我确实曾经见过魔族的人。在我尚年少时，有一人以我家人为胁，给我种下了这蛊毒。除此以外，我并未和魔族人有任何瓜葛。”

他视线掠过书案，落到上面置着的一方胎白砚台。砚台雕刻成一朵合欢花的模样，层叠花瓣薄如蝉翼，质感柔软，宛若真花。

黄美丽诧异：“真的只是如此？”

青宴抬眸，微抿唇：“若师妹不相信，这条命师妹可以收回去。”

黄美丽眨眨眼睛，疑惑了，难道是她记错了？不可能啊，她虽然有很多小细节不记得，但他是男主，和他有关的大情节，她记得很清楚。原著中，他明明将合欢宗功法泄露给魔族，导致合欢宗死了那么多人，和女主决裂的场景也历历在目。

她眉心皱起，再问：“师兄真的和魔族没有瓜葛？”

“嗯。”青宴看着她，目光澄澈无闪躲。

他这般坦荡笃定，黄美丽纵使再坚信自己的记忆，此刻也有几分不确定了。

而且她没有其他的证据，也没有办法确定他就一定是魔族的人。即便现在告诉顾青羽她和青宴以后的结局，她大概率也不会相信。

她只好道：“既然师兄和魔族没有关系，那就好。”

地上映出她和青宴的两道影子，黄美丽想了想，又道：“不过，若师兄真的和魔族有关系，我还是想提醒师兄，合欢宗未来很可能会因为你，遭受灭顶之灾。”

青宴这回倒是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色：“师妹说笑了，我不可能有任何害师弟师妹的心思。”

黄美丽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沉眸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师兄先前不是答应了我一个请求么，如果师兄真的是魔族之人，我希望师兄能够离开合欢宗。”

“不是魔族之人就坏，但没有了仁义礼信的限制，他们行为本就更随心所欲，何况人魔立场有异，生出杀心再正常不过。师兄即便没有加害之心，那些给师兄下蛊毒的人呢？”

“若师兄不想离开，至少要同先前的那些想要害合欢宗的人划清界限。”

青宴眉心深蹙，而后缓缓展开，掠出一抹微沉的笑：“虽然我不是魔族的人。但是谢谢黄师妹这番提醒。合欢宗与我而言，亦有责任，我会好好守护它。”

*

黄美丽从青宴房间出来，仍觉得心头闷闷的。在这本书里头，女主注定喜欢男主。就像顾青羽所说，青宴是魔族人也好，不是魔族人也罢，她都相信她。她虽然看了书，知晓一些剧情，但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去拆穿他的身份，尤其是在男主表现得这么好的情况之下。她不是掌控全局的上帝，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黄美丽在亭廊吹了会风，想起房内等着她的一万灵石，心头淡淡愁绪才消散。

想去将魏泠胥的骷髅还给他，却发现他房间的灯暗着，敲门也没有人应。

“奇怪，小白花这么晚了，还没回来？那能去哪里？”

黄美丽纳闷着，捏着手指头回了自己房屋。还没到院前，隔老远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坐在她房间外的台阶上，垂头把玩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少年抬起头来，月色浮动，一张冷白俊美的脸便露在她面前。

黄美丽的脚步微顿，意识到他原来是来找她了，很快调整好情绪，向他走去，掠出一个笑：“师弟，原来你在这里。”

魏泠胥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挺立，在身后的门窗上投下一道斜长的阴影。

他目光划过她的头顶，若有所指：“师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黄美丽想起先前无意的偷听，视线转了转，恰好看到他手中拎了一个盒子，于是岔开话题：“师弟，你手中是什么？”

魏泠胥闻言，也就没有深究她去哪，顺势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给我的？”

“嗯。”

黄美丽伸手接过，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两格，一格装着一盘颗粒饱满的葡萄。另一格是灰色的储物袋。

她将盒子放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打开储物袋，一大堆晶亮光芒的灵石差点闪瞎了她的眼。

她惊讶之余心头微漾，拿着储物袋，端起葡萄：“这些都是是给我的？”

魏泠胥漆眸浮着一丝温柔，在她身边坐下，淡着声音道：“嗯。师姐尝尝。”

他记得她喜欢吃葡萄？

不仅记得，还主动送来了葡萄？

黄美丽突然生出一种，从小带大的调皮弟弟终于懂事知道孝敬姐姐了的感觉。

虽然她明白不是那么回事。

她伸手摘了一颗，剥皮之后，鲜嫩的果汁沾染上她指尖。很甜，夹杂着一丝酸。

她连着指尖都含进唇中，眯眼道：“很好吃，谢谢师弟。”

魏泠胥冷淡的脸也掠出一丝浅笑，这抹难得的笑落入少女眼中，让她心跳蓦地跳快了两拍。

她忙转过头，去看储物袋，低头拨弄着里面的灵石：“师弟，你哪来的这么多灵石？”

魏泠胥给她送来这些，感动之余，黄美丽心情又几分复杂。果然就她一个人穷。不过，加上顾青羽的灵石，转眼之间，她就成富婆了？！这倒是极好的。

她想起什么，忽然收了脸上的笑，坐正了身子，又歪着头正色问他：“师弟，你干嘛给我这些东西？”

魏泠胥微愣，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转头望向树梢处的圆月，声音冷冽又藏着柔和：“师姐不是说缺灵石么。出门在外，师姐若是饿死在路边，我也有责任。”他微微一顿，“至于我，师姐不用担心。”灵石没了，他可以赚。

黄美丽蹙眉，她也没有穷到要饿死路边好么！

不对，不是饿不饿死路边的事儿，她侧头看向他轮廓利落的侧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魏泠胥语调逶迤着嗯了声，转头看她，眼中折射着月光，闪出一丝疑惑。

黄美丽红唇微动，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哼了哼，拿一双天真的瞳眸瞪他。

却见他疏冷锋锐的眸中划过一缕笑意，而后敛去。

扫着薄红的眸子忽然变得沉静，又深邃，如同缀满星星的夜空。

“师姐想听什么原因？”

黄美丽一怔，脸上又一红，声音低了下去：“这不是我先问你么？”

魏泠胥漆眸微暗，轻抿着唇：“既然师姐已经和我拜堂了，那师姐便是我的人。”

他顿了顿，好看的脸骄矜又温柔，“对自己的人好，不是应该的么。”

她是他的师姐，也是他喜欢的人，她想要的，不论灵石还是其他，他都会尽力给。

对上他漂亮而又暗藏深情的眸，黄美丽心脏又突突跳起来。双颊渐渐漫出红晕，耳根也浮出烫意。以前咋没发现小白花这么会说这些话呢？

她咳了咳，忍着脸红，抬头看他：“可是我们在鬼市的成亲，只是鸳鸯神的规则而已，算不得真的。”

魏泠胥闻言，眉头微凛看她。

她瞅着他，咬咬唇：“既然师弟说不喜欢师姐，喜欢我。那我想和师弟真正的成亲，结为道侣。不知道，师弟你愿不愿意？”

魏泠胥漆眸微愣。

眼前的少女双颊胭红，垂在膝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裙，似有一丝羞赧。

魏泠胥看着，眉心微敛，眸色暗了下来：“现在恐怕还不行。”

黄美丽抬眸看他，故意蹙眉：“为什么？”

魏泠胥侧开眼：“我之前不是同和师姐说过，我还有事要做么。在那件事做完之前，我不想成亲。”

很快他就要去无极宫阙了，他不希望，她卷入那些事之中。

黄美丽鹿眸眨了眨，明净若远山：“师弟你有什么事要做？我是你师姐，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

魏泠胥长睫敛下：“现在还不能。”

少女善解人意：“好吧，师弟不愿意告诉我算了。不过师弟你和我成了亲，不是一样可以做？”

“而且，”她伸出手，如玉的手指轻轻扯了扯他垂下的白色衣袖，“师弟，你要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少女手指纤细若葱白，轻轻拽着他的衣角，用力的弧度似在撒娇。他长睫微颤，半响侧头看她：“师姐，你真的那么想和我成亲？”

黄美丽压下心中的心虚，“嗯。当然。喜欢一个人到深处，不是自然就想和他成亲么。”

她声音温和，循循善诱：“古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师弟和我成亲，不会影响你要做的事，只会多了一个支持你的人。”

她瞅着他：“还是说，师弟心里还有顾师姐，所以不愿意同我成亲？”

魏泠胥长眸微动，想起什么，淡着嗓音道：“师姐在鬼市中不还说，只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黄美丽愣了愣，她说过只有一点么？

魏泠胥瞧着她，“师姐忘了？”

黄美丽讪讪一笑：“那，那不是昨日么，我现在变了。”

魏泠胥摇了摇头，长眸透着少年的凛冽，藏着戏谑：“不信。”

黄美丽觉得这话似有几分熟悉，她无奈，讷讷开口：“那你怎么才会信？”

魏泠胥望着她，垂眸不语。

眼前的少女眸子转了转，突然像是下定决心般，向他靠过来。

少女的馨香笼过来，

他掀着漂亮的眸子，映出红着脸颊和耳朵的少女，她素手撑在台阶，踮起身，一个温润的吻落到了他的脸侧。

黄美丽飞快地在魏泠胥脸上琢了一下，又很快坐了回去。

“这样，这样师弟相不相信？”

少女似小鹿乱撞，明明慌乱，却又逼着自己抬着一双明澈含羞的眸子望他。

脸上还残留着浅淡微湿的气息。

少年长睫微动，袖中的手拢起，漆眸情愫涌动。良久，他叹了叹，转眸认真地看她：“三个月吧。三个月后，如果师姐还这么想同我成亲，那我答应你。”

黄美丽愕然，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欣喜：“真的？”

魏泠胥点头，薄唇也随着她的开心而抿出一弯浅弧：“嗯。真的。”

什么原因，不重要了。她想要同他成亲，他便满足她。

只要她喜欢就好。

黄美丽胸腔中涌着欢喜，等了这么久，再等三月又何妨。

然她对上他明亮锐利，又含笑的眸，心中的喜悦却不如她想象那般，甚至很快消散，化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闷涩。

魏泠胥未曾察觉，问：“师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黄美丽心不在焉：“什么？”

“师姐，你是不是一定参加无极宫阙的试炼？”

黄美丽不解道：“师弟，你为什么这么问？”

魏泠胥淡声：“无极宫阙终极试炼必然危险，以师姐的修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黄美丽皱眉：“那师弟自己不也要参加？”

“你是觉得我不行？”

魏泠胥摇头：“不是。”他不是。

他只是担心她。

到嘴边的话却成了，“我只是说的实际情况。”

黄美丽：......

算了，不能对他期待太高。

魏泠胥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继续道：“师姐，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也想去无极宫阙修炼？”

黄美丽摇头：“这倒没有。”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努力修炼？”

黄美丽记得，他之前好像问过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先前是因为他，现在魏泠胥答应同她成亲了。按理说，她没必要再去了。

可是，一路走到这里，她似乎却很难下定决心，直接离开。

她道：“我也想变强，想要保护我想保护的那些人。”这是她现在的答案。

魏泠胥眉头微蹙，“那如果，这条路比师姐想的还要艰难得多，你又会如何做？”

“有什么不艰难呢。”她前世的生活还艰难呢，“我不怕艰难。”

“再说了，师弟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小白花这条路，比她艰难更多。她至少，还有退路。

“我和师姐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

“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她顿了顿，“我也有。”

“你需要变强，我也是。”

魏泠胥闻言，侧眸看向她，从她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一轮柔润的明月，坚韧又明亮。

他沉默良久，冲她抿唇，“嗯。那我知道了。”

黄美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却仍点点头。

将魏泠胥送到院边，想起什么：“对了，师弟，这是白骨精的骷髅，还给你。”

“还有，早点休息。不要修炼太晚了。”

她微微红了脸，又咕哝补充一句：“不要让我担心。”

小白花从鬼市出来，脸色就不太好，又一直在房内修炼，隐有些在混沌领域的倾向，确实很让人担心。

少年闻言，忽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顺手将她头上的一片碎叶捻在指尖，悄悄地握进手心。

而后乖顺地嗯了声。他知道了，他尽量做得更好，不让她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