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琛想了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想到父亲给他留的是糖，又好气又好笑。

他从王叔手里拿过那个肥嘟嘟的兔子糖，笑意鼻腔里泄出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纪云眼馋地道：“纪琛师兄，我是小孩子。”

纪琛随手就把糖给了纪云，“那你吃吧。”

他一转身就看见许澜伸到半空的手，纪琛顺势牵住许澜的手，“澜宝，咱们去吃饭吧。”

突然，一边的王叔呵斥道：“纪云，拿出来！”

纪云被王叔凶狠的模样吓到，手里的糖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咔嚓碎裂。

啪——

王叔没接住，重重地扇了纪云一巴掌，直接把纪云打哭了。

“王叔，你做什么！”纪琛拉过纪云护在身后，“不就一个糖！你至于打人？”

他转过身给纪云擦泪，见纪云脸都红了，他十分生气：“王贵！你……”

纪琛的话卡壳，因为他余光瞥见许澜跪在地上弯腰一块一块的捡着糖果碎片，他怔怔的道：“澜宝，你怎么也……不就是一个糖果……一个糖果而已……”

王叔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转身离开。

纪云捂着脸，哭了，“纪琛师兄，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糖，我……我没想要的，就是，就是开一个玩笑……”

纪琛道：“没事，纪云，你先去饭堂吃饭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纪云哭得眼睛都红了，飞快地往后院跑去。

纪琛叹了口气，蹲在许澜面前，“澜宝，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别捡了，一会儿去给你买个新的，好不好？”

许澜捏起一片，慢慢地凑到纪琛唇边，道：“小琛，你尝尝，很甜的。”

纪琛垂眸面前的糖果，最上面一层沾染了灰尘还有细小的沙子，他抬头看向许澜的眸子，喉结滚动，“脏了。”

许澜眼眸蒙上一层水雾，以及满满的快流出来的泪水，却又隐忍着，以至于眼睛上爬上血丝。

纪琛叹了口气，捏捏许澜的鼻尖，宠溺地道：“澜宝，不哭，我吃就是。”

也只有许澜能让他一步步退让，纪琛低头含住那片有些脏的糖果，舌尖上沙砾感让他皱紧了眉头，“你若是喜欢，我让父亲回来时多带一些给你。”

许澜拢起那些糖果碎片，声音干涩：“这些就好。”

纪琛伸手想要接住许澜的泪，被许澜躲开，纪琛问：“澜宝，你到底怎么了？”

许澜道：“那么可爱的兔子糖。”

纪琛噗嗤一声笑出来，将许澜搂在怀里，“好好好，那吃过饭咱们去临安街挑一只兔子带回来养，好不好？”

许澜抿了抿嘴唇，目光复杂地看着纪琛，点头。

纪琛将许澜的眼泪擦干净，“那不哭了，一会去饭堂吃饭，别人看到你的红眼睛笑话你，我可不管你了。”

许澜道：“我先回去把糖片收起来。”

纪琛嗯了一声，“那我去看看纪云，刚才王叔下手没轻没重的，纪云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里哭鼻子。”

后院。

纪琛还没到纪云的房间，就听到里面传出来哭声以及纪羽无奈的声音。

可就在纪琛要敲门的时候，听到纪云不可思议地控诉道：“我脸都疼成这样了，你还不给我亲！”

“滚下去！”

“不行！我就要亲！”

纪琛：“……”

好像，他来得不是时候。

纪琛听到里面传来某些暧昧的声音后，触电似地收回手，脸色涨得通红，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

在饭堂门口拐弯的地方，差点撞到纪卷，后退一步，又踩到一个人的脚，扭头一看是许澜。

纪琛连忙道：“澜宝，有没有踩疼你？”

许澜摇头，趁机试探地问：“你这一路失魂落魄的在想什么？”

纪琛握着许澜的手往饭堂走去，头朝着许澜的方向侧过去，用着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纪云跟纪羽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儿？”

“刚刚我听到他们房间里传出来……嗯……那种声音，你懂的。”

许澜嗯了一声，神色淡淡，并不在意。

“澜宝，你不惊讶吗？纪羽现在二十五岁，可纪云才……”

许澜意味不明：“小琛，你在内涵我？”

纪琛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跟许澜也有不小的年龄差，讪讪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纪云太小了，还不靠谱，我担心他只是一时兴起，到时候纪羽……诶，澜宝，你不要代入咱们呀！”

吃过早饭后，纪琛还没来得及带许澜出门，就看到二十多个人站在前院，纪琛又看到王叔，稍加思索就想起这几个人是教习师。

纪琛满腔热血，瞬间什么都忘了，与许澜说了一声，就连忙朝着那些人走去，将他们迎进中堂，详谈昆曲的发展。

后来纪家班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加入，纪琛热血沸腾，将自己一开始的打算与规划都说出来。

门口站着王叔与许澜，见他们谈得热火朝天，就悄悄从中堂退出来。

前院的角落里，王叔跟在许澜身后。

王叔道：“主子交代，让我们以后在护着少爷的前提下，唯你马首是瞻。现如今京城局势稳定，可也只是表象，哪怕重臣皆是我们的人，可顶多能稳定五年，五年后势必大乱，要是少爷能……”

“他不会去的。”许澜目光空洞无神，“你们之前不是试探很多次了？”

王叔叹息：“那小小少爷……，我们去西照将他……”

许澜声音低沉下去：“那个不是。”

王叔眼睛猛的瞪大：“许澜！你！”

许澜转头看着王叔，嘴角微扯，“你们三年不曾见他，我又何尝不是？”

若非他留了一手，怕是就会与纪国诚一样发疯，可哪怕后来找到了，他依旧不敢相认，生怕打草惊蛇，引起某后之人的注意。

王叔沉默。

“除了我妹之外，还有人在暗中跟着小琛，甚至将我妹与小琛一路留下的痕迹毁得一干二净。”

王叔看向许澜。

许澜又道：“三年前，京城之人对我们的试探，小巷里纪琛命不久矣时，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再往前，皇宫里，以一己之力击退御林军、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人。

或者更早，五年前纪琛猝死，突然死而复生，你不觉得奇怪？”

王叔惊骇：“他不是你的人？”

许澜轻哼了一声：“巧了，我也一直以为是你们的人。”

王叔越想越后怕，问：“他是谁？”

许澜摇头：“五年来，你们都未查明，我又如何知晓？”

王叔格外头疼：“那他后来为何又让你知道行踪？”

“不知。”

王叔问：“那你甘心？少爷身边有这么危险的一号人。”

许澜摇头：“我之前从我父王那里听过一则幽氏秘辛，只是太过于荒诞。”

就在这时，一个暗卫翻墙跃过来，附耳对王叔说了一句话，说完就又离开。

王叔道：“我先出去一趟，夜里详谈。”

许澜颔首，在原地吹了一会儿风，就慢慢地朝着中堂走去。

里面传出戏腔，许澜不需要辨认就知道是纪琛的声音，他靠在门上，闭着眼聆听。

听昆曲真的能让人精神放松，抛却烦恼，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情不自禁地进入另外一个美妙的世界，那个世界婉转而温柔，让心里所有的伤口都暖洋洋的。

唱戏之人的目光像是永远都注视着下方每一个人，深情而专注，仿若自己就是他们的光。

一颦一笑，勾人心魄，让人动容。

不知何时有人给许澜拿了一把椅子，一曲结束，又是嘈杂的交谈声，许澜不知怎么的，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许澜被摇醒，见到是纪琛后又癔症地合上眼睛。

“澜宝，该吃饭了。”纪琛捏住许澜的鼻子，“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许澜迷茫地睁开眼睛在中堂里扫了一圈，这里只剩下他与纪琛两个人。

“什么时辰了？”

纪琛好笑地道：“午时。”

见许澜还不起，纪琛又捏捏许澜的脸：“不饿？”

“腰疼。”

纪琛将许澜抱起来，有些责备：“怎么就在这里睡着了？椅子硬邦邦的，睡起来腰能不疼？下次困的时候回房间里睡。”

许澜道：“想看着你。”

“那我一会儿让人去定做一个软点的椅子回来。”

到饭堂门口，可能是里面人多的缘故，声音嘈杂无章，许澜便让纪琛把他放下来。

纪琛在纪云纪羽身上扫了一圈，目光微妙。

纪云心情很好，“纪琛师兄，这里！这里！我特意给你们留了位置！”

纪琛有些无法直视纪云纪羽，极为不自在拉着许澜朝那两个空位走去。

反观纪云纪羽许澜，他们三人倒没有什么异常，纪琛左边纪云，右边许澜，许澜右边则是无归。

纪琛听到无归对许澜道：“洪老爷子今早回了医馆。”

纪琛目光扫过桌子上的每一个人，看似在观察人，实际上已经竖起耳朵偷听许澜跟无归讲话。

“下午我去医馆看看。”

纪琛瞥了一眼许澜，这才随口问纪云：“纪元怎么没来吃饭？”

纪琛的声音不小，所有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下，异常安静。

纪琛不过随口一问，可此时却察觉到异样，“怎么了？”

纪羽看了一眼纪卷，道：“被师父逐出去了。”

纪琛的注意力被这句话拉回来，不再关注许澜那边的动静，看向纪羽的方向，“怎么回事？”

纪云接腔：“他偷你曲谱，被王叔抓包，他本来就怂，稍微恐吓两句，就什么都招了，他跟纪窈有那种关系，纪窈让他仿着纪卷师兄的字迹把烟烟师姐约出去，他就真的仿写了，后来怕事迹败露，他们两人就准备诬陷纪卷师兄。”

纪琛有些懵：“那他为什么要偷我曲谱？”

“纪窈在清乐班混不下去了呗。”

纪琛问：“那纪窈纪元他们现在人呢？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许澜夹了一块肉放在纪琛碗里，淡淡地道：“死了。”

纪琛：“？？不是在清乐班吗？”

“去年那场台风来得突然，清乐班又住在河边，”许澜吞下嘴里的食物，“一点意外在所难免。”

“啊？”

纪云哼哼道：“也是他们的报应！”

纪琛觉得荒谬，不还有围墙吗？围墙是摆设？

“吃饭！”

纪琛一听到自家澜宝发话，就很乖巧的开启干饭模式，末了，他又抬头问一句：“他们也是淹死的？”

“对呀，”纪云格外兴奋，“除了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无一生还，都被刮河里去了。”